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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烟雨朦胧
    六月的天气本是十分燥热,但是晚间起了风,东风温柔的吹拂着这座千年古城,送来了汉江上的水气,使得空气凉爽了不少。

    天上银月如钩,不停地被浮云遮蔽,又不停地显现出来,显得月影朦胧。

    二进院内种着的两株梨花树上,几只鸟儿在枝头,树影婆娑,鸟儿也很朦胧。

    一只铁头青背的蟋蟀从西厢房的墙缝中钻了出来,蹦?着来到了院子当中,好奇地张望着对面灯火朦胧的地方。

    阵阵夜风吹过,东厢房的门帘轻轻飘荡,门帘也变得朦胧起来。

    “月朦胧鸟朦胧,萤火照夜空。”

    “山朦胧,树朦胧,秋虫在呢哝。”

    “花朦胧,夜朦胧,晚风叩帘找。”

    东厢房里间的套房内,洗完了澡,头脸明显是仔细装扮过的赵麦冬,穿着件白色的单衣,立在台旁边。

    同样是洗完了澡的韩复,坐在软凳上,手中捏着一支狼毫,正在花笺纸上写着什么。

    赵麦冬望着花笺纸上的句子,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了出来,只觉得还挺朗朗上口,挺有韵味的。

    见到韩复提着笔没有继续往下写,赵麦冬轻声问道:“少爷,下面没有了么?”

    赵麦冬伸长脖子,身体前倾,整个人不由得轻轻贴在了韩复的身上。

    她本就刚洗完澡,这样近的距离之下,韩复不由得闻到了阵阵蒸腾着热气的芳香。

    听到西贝货的话,韩复仰头望了对方一眼,笑道:“什么话,少爷我这提督是兵马司的提督,又不是东缉事厂的提督,下面自然是有的。”

    赵麦冬洗得很干净的脸上,浅浅的敷了一层粉,打上了腮红和胭脂,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显得端丽明艳,分外可人。

    这时薄而粉嫩的两瓣嘴唇微微张开,眼睛也瞪了起来,显然是没有听懂自家少爷讲的那个低俗笑话。

    韩复也不在意,收回目光,看向了铜镜中映照出的西贝货朦胧的身影,想了想,提起笔接着往下写了起来。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写,西贝货贴在韩复的身上,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灯朦胧,人朦胧,但愿.....但愿......”

    念到此处,韩复忽然停笔不写了,西贝货不由得双手抱住韩复的胳膊,追问道:“少爷,但愿什么啊?”

    韩复将狼毫盖上笔帽,搁在了那张花笺纸上,再度回头看起了与先前任何一晚上都不同的西贝货。

    忽然,他手臂伸手,反客为主,将毫无防备的西贝货拉到怀中。

    西贝货“呀”的叫了一声,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张脸已经贴在了韩复的胸口。

    那里一颗心脏,“砰砰砰”强劲地跳动着。

    韩复低下头,微笑着说道:“灯朦胧,人朦胧,但愿同入梦。”

    听到这句话,赵麦冬一下子抿紧了嘴巴,喉头滚动,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声音也很朦胧地开口道:“少爷,这是你,你写的?”

    “很贴切对不对?”韩科长十分无耻的剽窃了琼瑶阿姨的知识版权,反正她也没办法来告自己。

    “嗯。”赵麦冬用力地点了点头:“很贴切,还挺好听的。少爷,你什么都会,什么都那么厉害,你以后一定能够当大官。”

    “废话,你也不看看少爷我是谁!”韩复搂着香喷喷的西贝货,久违的找到了上辈子在女人面前吹牛的感觉,另外一手向前挥出,豪迈道:“终有一日,天下人人都将知道我韩复的名字!”

    “嗯嗯。”赵麦冬再度用力地点头,非常给面子的配合起来,脑中自动忘掉了曾经看水浒戏时,听宋押司说过的类似念白。

    望着怀中的佳人,韩复不由得想到了当初在左旗营外羊皮滩渡口边的画面,脑海中浮现出了穿着破烂布袄,脸上糊着厚厚河泥,为自己指路的那个西贝货。

    一手伸出,挑起赵麦冬的下巴,轻笑道:“原来你是西贝货。”

    怀中佳人任由韩复挑起自己的脸,仰头回望着对方五官立体,线条硬朗的那张脸,眨巴着眼睛,呢喃般说道:“不怕少爷笑话,当时麦冬就已经相中少爷了。”

    赵麦冬神情自然,毫不扭捏,丝毫不觉得在少爷面前袒露心迹,是什么不好意思的行为。

    说完这句话,赵麦冬又轻轻的将刚才写在花笺纸上的那几句话念了一遍。

    念到最后一句“但愿同入梦”时,赵麦冬又低低说道:“少爷,我们是不是要开始了啊,我,我一点也不会。”

    “我也没有经验。”韩复嘴角勾勒起了笑容。

    上辈子有是上辈子的事情,这辈子反正是没有,不能拿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不是?

    赵麦冬不疑有他,以一种讨论学问,分享经验般的口吻说道:“孙家娘子给了我几册话本,我,我都看过了。其实,我还很好奇那样的滋味的…….……”

    说到这里,赵麦冬头又仰了起来,“少爷,你能不能亲一亲我?”

    屋子外头,东厢房的门帘被晚风吹拂的轻轻摆动,两只梨花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了几声。

    那只铁头青背的蟋蟀,一蹦一跳的来到东厢房的台阶上,升起触须,好奇地感受空气中,与以往不一样的气息。

    屋子内,摇曳的灯火映照着在赵麦冬微微张开嘴唇的脸上。

    “好。”

    韩复应了一声,低下了头,轻轻印在了上面。

    旋即又分开。

    西贝货脸红的厉害,她用手指在唇上抹了一下,指尖上的胭脂并不均匀,但她根本已经不在意这些了,望向韩复的一双眼睛当中,似乎闪烁着无数的星星。

    赵麦冬声音有些飘忽地说道:“其实这感觉挺好的,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

    “还有一点点甜。”她又补充道。

    “还有。”西贝货闭上眼睛,眼睫毛不停地颤抖,梦呓般最后说道:“我喜欢少爷亲我。”

    烛火摇曳,将铜镜上两团慢慢融合在一起的剪影,映照得飘忽不定。

    灯朦胧,人朦胧,但愿同入梦。

    ......

    几天之后,清晨,一道道雨幕交织之下的学前街,家家关门闭户,寂寥无人。

    青云楼下,一只骨瘦嶙峋的野狗,蜷缩在雨檐下面,眼巴巴地望着紧闭的青云楼大门,这往常北城流浪狗心目中的圣地,已经几日没有开门了。

    那只野狗可以嗅到里面血腥的味道,以及食材腐烂掉的味道,但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始终没有人再来开门。

    青云楼周围的很多食肆和商铺也是一样。

    "Pakpakpak......"

    "oak oak Bak......"

    就在这个时候,西直街的尽头,烟雨蒙蒙之中,一队队头戴雨笠,身披蓑衣的士卒,小跑着冲破了道道雨幕。

    这些士卒每向前跑出五步,就有两人自动脱离队伍,分南北两侧站在街边,拄着长枪,眼神冷漠而又警惕的注视周围的一切。

    这些士卒腰板挺得笔直,头颅微微扬起,任由晨风吹拂雨水,拍打在他们的脸上,纹丝不动。

    每前进一小段,就会有类似的场景出现。

    这一队队士卒不停地有人脱离队伍,又不停地有人从雨幕之中显现出来,仿佛是没有尽头一般。

    很快,西直街两侧,已经站满了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士卒。

    原本寂寥宁静的西直街,陡然变得肃杀起来。

    青云楼雨檐下的那只瘦骨嶙峋的黑狗,眼睁睁地望着那雨雾中的长龙,不停地向前推进。

    忽然黑狗瞪大了眼睛,发现了什么。

    那些人好像就是冲着青云楼而来的!

    察觉到危机靠近以后,黑狗连忙想要逃跑,可是这个时候黑狗才看见,从西直街的东边,从大北门街的南北两侧,同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发生着。

    整个街口,以及街口延伸出去的四条大街上,全都站满了兵马司的士卒。

    锋利雪亮的枪刃,在雨幕中若隐若现,串联起了一道道银色的长蛇。

    这些士卒们,仿佛就是提线木偶一般,一个个只是静静地站在雨中,没有任何人有多余的动作,没有任何人发出多余的声音,更没有任何人理会躲在青云楼雨檐下,无处可逃的瑟瑟发抖的那只瘦黑狗。

    除了不断从天而降的雨水,这里的一切都已经凝固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匹乌驳马,在周围二十几骑的簇拥之下,呼啸而来,停在了青云楼门前。

    那只瘦黑狗见此阵仗,吓得连忙把头和尾巴,全都缩在了肚皮底下。

    同样戴着雨笠,披着蓑衣的韩复,从那匹乌驳马上跳了起来,径直踏上了青云楼的台阶。

    在他的身后,几骑亲兵翻身下马,飞奔到韩复身前,在韩大人被木门阻隔住之前,齐齐用力,撞开了那道门,同时各自抽出腰刀,搜寻着里面可能存在的敌人。

    韩复在门槛处停了下来,仰头望着上面悬挂着的“荆楚第一楼”的匾额,回首对跟在身后之人笑道:“此楼原是北营一掌旅的资产,前几日白云寨作乱时,该掌旅不幸罹难,家人也未能幸免。本官派人找寻几日,都没有找到该

    掌旅之兄弟子侄,只好依照兵马司的戡乱条例,将青云楼作为无主之产充公。听说张、周二位将军,先前来过青云楼,不知今日再看此楼,与当年可有不同?”

    没错,跟在韩复身后的,正是在石桥驿、双河镇等地被俘虏的郧阳副将张文富、张文富的僚属李文远,远安守备周安等人。

    这几人当中,周安他们是走投无路主动投降的,而张文富和李文远则是正儿八经被俘的。

    张文富刚开始被俘虏的时候,根本没指望能够活命,只想着见到贼将韩复之后,痛骂对方一番,然后舍身成仁,英勇就义,所以也没搞绝食那一套,该吃吃该喝喝,把每一顿都当成是最后一顿,把每一天都当成是最后一天。

    结果让张文富等人没有想到的是,韩复虽然一直没有见他,但从双河镇一直到襄阳城,兵马司的人都一直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一点都没有将他当成俘虏。

    除了每天下午固定一个时辰,有一个姓张的老道,会过来聒噪,翻来覆去的絮叨所谓韩大帅的英勇事迹,以及如何如何仁义之外,张文富等人居然过得比在荆门州,比在郧阳,比在仙居寨都好多了。

    尤其到了襄阳之后,张文富和李文远等人被安排坐进了狮子旗坊的一座小院子里面,对面就是兵马司用来操练士卒的校场。

    这段时间,每逢兵马司操练的时候,都会有人领着他们去看,真正的看,不是表演。

    张文富带兵练兵那么多年,操练的内容是不是演出来的,他还是一眼就能分辨的。

    在校场内,张文富和李文远等人,除了要遵守校场的条例,不得大声喧哗,不得干扰士卒操练之外,基本是完全自由的,在军法队镇抚的引领之下,可以随便走,随便看。

    到了午间的时候,张文富和李文远等人,既可以选择回自己的小院单独用餐,也可以和士卒们一起到饭堂吃大锅饭,张文富他们每次都选择后者。

    在吃饭的时候,是不允许任何人说话的,但是吃完饭以后,休息的时间,只要那些士卒自己愿意,军法队的镇抚,并不禁止张文富找人聊天。

    当然,聊天得在有军法队镇抚在场的情况下进行。

    但这已经完全的出乎了张文富的预料。

    这半个多月兵马司的生活体验下来,张文富只能说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强烈的震撼。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军营,没有见过这样的兵,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氛围。

    他看不懂,但是他大受震撼。

    以校场上那些士卒所表现出来的那些水准,张文富就可以判断,实力远远在自己之上,甚至,在人数相等或者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张文富感觉郧阳的那些兵,也不是兵马司的对手。

    这也便罢了,毕竟天下精兵那么多,也并不值得稀奇。

    关键让张文富感受到震撼的,是一种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的,但却很难说得出来的东西。

    他这些天看着那些士卒操练,和他们吃着一样的饭,偶尔也会有兵马司的士卒愿意陪着自己聊会儿。

    他能够感觉到,韩再兴的兵,和天下任何一个营头的兵都不一样。

    入兵马司越久的人,越是不一样,完全的不一样。有时候在饭堂吃饭,张文富和李文远他们,都能够一眼看得出来,哪些是老兵,哪些又是新兵,很少有错的时候。

    张文富自己也是练兵多年的人,称得上是资深了,但他多年以来总结出的经验就是,只要是个兵,就都是混账,区别只在于是能打仗的混账,还是不能打仗的混账。但没有不是混账的。

    必须要严防死守加上动不动就砍头的严酷军法,才能把兵给带起来,否则必出乱子。

    是以举凡营兵,即便是不缺吃短穿的,也人人都戾气深重,如同在热锅中的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忽然炸了。

    而兵马司的兵,哪怕是最普遍的兵,给张文富的也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他们也骂娘,骂的最多的就是军法队的黑棍,还有饭堂的师傅,但张文富却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对方再怎么骂,都自觉不自觉地将自己当成了兵马司的一员,很有集体意识。

    对,集体意识这四个字,也是张文富这几天新学的。

    并且这些士兵们提到韩大帅的时候,哪怕没有上官在场,也都是尊敬有加,甚或还有很多人一提起韩大帅就满脸狂热。

    还有一次,张文富是黄昏到的校场,正好遇上了收操,兵马司的士卒依照不同的编制,坐在场上,你们局队吼一首歌,我们局队吼一首歌,互相较劲,比哪边的嗓门大,比哪边的气势足。

    那一个瞬间,张文富甚至觉得,韩再兴的兵才是堂堂王师,自己等人才是贼。

    张文富直到现在都还能记得,那个夕阳西斜的黄昏,他站在场上,看到这一幕场景时的感觉。

    那是绝望,深深地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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