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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统一战线
    收回思绪,张文富回应起了刚才的问题,淡淡说道:“在下崇祯十三年来过此,当时此楼为南都一富商所开。太平时节的繁盛,又岂是今日这般萧索可比的。”

    “崇祯十三年时,荆襄等地的老爷们在此楼畅饮笙歌之际,北地无数饥民正易子而食。这繁盛的太平时节,怕只是老爷们的太平时节吧?”

    韩复说话间,当先跨过门槛,进入了青云楼一楼的大堂。

    大堂内有一四方高台,是平常用做唱戏,讲书的,两边朱漆大柱上挂有一副楹联,上联写着“唱不尽兴亡千古事,且听曹刘孙司马”,下联则是“饮几杯浓淡百年愁,莫问唐宋元明季”。

    张文富跟在韩复后头进来,哼了一声:“若不是尔等杀官造反,天下之事何至于斯!”

    韩复转身望着青云楼上下内外的一众士卒,向着张文富说道:“张将军,此间这些兵马司的兄弟,大多都是本官招来的流民。这些人在入我兵马司之前,很多都已经几天没有吃饭了。这些人不造反的话,怎么活?安安之饿

    殍么?”

    张文富张开嘴巴,一下子说不出来话。

    杨阁部这句话说的实在是全无心肠,注定要成为千古名言,他也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应对。

    韩复把张文富叫过来,本身也不是为了和对方辩经的,指了指那边的楼梯笑道:“青云楼楼高五层,顶层叫凌云阁,登上去之后,可俯瞰全襄盛景。今日烟雨蒙蒙,本官特请张将军登楼观景,谈古论今。张将军,请!”

    这半个月的时间,张文富虽然没见过韩复几次,但他对于兵马司的人,实际上还是相当有好感的,刚才那几句话,纯粹是应激反应。

    这时见韩提督主动转移了话题,张文富自然也不会纠缠着不放,同样做了个请的手势,让韩复先上。

    两人一前一后,都没有再带别的僚属,噔噔噔来到楼顶。

    楼顶风骤雨疾,凭栏而望,只见好大一座襄京城,笼罩在雨雾之中。一条汉水从西边滚滚而来,在襄京城下绕了一个弯,折而向南,在极远之处,与天与水与雾连成一片,再也难以分辨。

    远处青山点点,高低起伏,于大雨中若隐若现,如同泼墨。

    雨水很快就头盖脸,将韩复身上打湿了一大半,但他却一点也不在意,望着眼前的景象,兴致非常好,有一种豪情万丈的感觉。

    他提了一口气,忍不住高声道:“张兄请看,江山如此多娇,怪不得能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张文富闻听此言,顿时两眼一亮,浑身如有道道电流穿过,不由得侧头看向了韩复,一副受到了很大震撼的样子。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张文富先是在低声复诵了一遍,然后向着韩复问道:“这是韩帅所做的词句?请问可有全词?”

    “没有,只是看到眼前景致,灵光一闪,心中所想,自然而然的就脱口而出了。”韩科长一点也没有心理负担地,又剽窃了一次伟人的知识产权。

    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他并不觉得抄几句诗词有什么可耻的。既然有这个资源,为什么不用?

    韩科长就恨自己没有像前世看过的那些小说主角一样,叮的一声冒出个系统出来,否则的话,自己绝对会毫无任何心理障碍的大用特用。

    韩复盯着张文富看了两眼,明知故问地笑道:“本官之前听闻张将军是一员儒将,尤其喜好诗文。如此盛景当前,张将军难道就没有什么有感而发的?”

    张文富用眼角余光瞥了瞥韩复,然后扭头看风景,假装没听到这句话,没有搭理他。

    老子本来确实是有点诗兴的,但你韩再兴那两句话一出来,老子还作个屁,那不是自取其辱?

    这个韩再兴打仗练兵是有一把好手,也有点小才,就是诗品太差了。

    刚才绝对是故意这么问的!

    “呵呵,本官也是偶有所感,妙手偶得,张将军没有的话,也不必介怀。”韩复呵呵笑道。

    张文富把脸又别过去了一点,看向汉水滚滚而来的那个方向,瓮声道:“韩帅请在下到此间来,不是为了登高观景,吟诗作对的吧?”

    “张将军客居襄京,也有半个多月时间了吧?”韩复问道:“以张将军观之,我兵马司如何?”

    张文富犹豫了片刻,不过还是实话实说道:“虽然是敌手,但在下向来有什么说什么,韩帅所编练之兵马,确实乃张某平生仅见。'

    说完这句话之后,张文富眼角余光见到韩再兴嘴角勾勒起了笑容,又连忙说道:“不过汉贼不两立,若是韩帅想要劝我张文富改头换面,从此做贼,在下劝韩大帅还是趁早收起这个心思,免得徒费口舌。”

    “张将军方才说崇祯十三年时到过此,在张将军印象中,当时乃是太平繁盛的时节。但那时天下灾荒已经极为严重,河南等地先是蝗旱交加,又遇朝廷加派剿饷和练饷,人民或死活或逃,豫省为之一空。即以武安县为例,

    武安知县窦维辂在给朝廷的奏疏上说,本县一万零三十五户,死绝者八千二十八户;丁口二万三百二十五丁,逃死者一万八千四百五十丁。”

    说到此处,韩复微微加重语气:“一县人口逃亡死绝者超过八成,而武安县当年征派的赋税是多少呢?正税加上三饷共四万四千七百九十五两,漕米二千三百零四石,辽米豆一万二千五十三石,加上三年压欠,总计不下十

    万。而当时武安县全县已经只剩下二千多户,一千八百余丁口了。不反又能如何呢?”

    张文富没想到韩再兴一个顺军反贼,居然能够将这些数字记得如此清楚。

    他怔了怔,没什么说服力的反驳道:“如果你们那个所谓的大顺天子,还有八大王他们不造反,这些事情,朝廷自会慢慢解决,时局自然会慢慢好转!”

    河南一省封了七个藩王,负担几乎为天下之最。偏偏从崇祯十二年开始,就蝗旱相加,情况已经非常的糟糕了。

    到了崇祯十三年,情况依然没有任何的改善,土地颗粒无收,斗米可值千钱。没有吃的,大家就只能互相吃。父母吃子女,子女吃父母,夫妻、兄弟、朋友、邻里,你吃我,我吃你,互相为食。

    不仅活人要被吃,死人同样如此。有死者早上刚刚入葬,等不到黄昏,就被人挖出来吃了。

    大人带着小孩上街,只要视线稍微移开片刻,孺童转眼就会不见,等再找到时,已经在锅里了。

    吃剩下来的骨头,遍布道路,人走在上面,吱呀有声,如同踩在秸秆上一般。

    实在没有吃的,又不愿意吃人的,只能自己去死。

    有全家投井的,有全村一起上吊的,有一日之内上百人一起跳河的。

    也有吃草吃树皮,吃泥土石块,吃一切能吃不能吃的东西,把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最终都僵仆道路之上,形同人间地狱。

    既不愿意吃人,也不愿意去死的,自然而然只有揭竿而起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韩复望着远处的点点青山,接着说道:“也就是崇祯十三年,我大顺天子从商洛山杀出,转战至河南,开仓赈济饥民。远近饥民应之如流水,日夜不绝,一呼百万,成燎原之势。张将军,天下人心向背,可见一斑啊。”

    张文富立马回道:“天下人心向背这几个字,韩大帅若是一个月之前对在下说,在下确实只能张口结舌,无从反驳。但是今时今日韩大帅再说这几个字,恐怕不免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嫌啊。”

    李自成刚占领北京一个多月,就在山海关大败而归,并且他兵败的消息一传来,直隶、河南、山东等地,一下子全都反了。

    当然,反的是大顺。

    这个时候再说人心向背这四个字,确实很没有说服力。

    韩复也不生气,反而呵呵笑道:“张将军所说确实不错,不过,以张将军观之,自今而后,天下之事该当是何等模样?”

    “平西伯借兵讨贼,将李闯逐出神京,北地各省豪杰群起相应,杀贼反正。即便是在荆襄,左前段时间,不也是大败贵军么?”张文富脸上一扫刚才阴郁的神情,充满自信地说道:“天下自然还是我太祖高皇帝之天下,圣天

    子既于南都践祚,天下军民无不仰望,我大明蒸蒸日上,中兴可期!”

    “呵呵。”韩复用两个重复的单音节,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其实山海关之战后,不仅仅是张文富,几乎全天下所有人都认为,吴三桂是借鞑子兵讨贼,给先帝报仇的。

    以史可法、马士英为首的南明小朝廷,还在做着“联虏平寇”的美梦。

    吴三桂打跑李自成,“收复神京”的消息传到南京之后,朝廷上上下下都兴高采烈。弘光皇帝立刻决定让吴三桂联合清兵,去打击李自成给先帝报仇。并且还加封吴三桂为蓟国公,派人带五万两白银,十万石漕米北上劳军。

    朝野都沉浸在满清只打李自成,却不会打自己的天真幻想当中。

    精神状态其实和眼前的张文富差不多。

    “那以张将军观之,我大顺官军能战,还是江左诸军能战?”韩复问了这么一句。

    “原先两三年前闯军与朝廷官军互有胜负,自从李闯据有三秦之地后,略胜官军一筹。至于江左诸军嘛......”张将军说到这里闭口不言,呵呵冷笑了两声。

    虽然他很想为南都朝廷说几句好话,但如今镇守江左的刘泽清、刘良佐、高杰之辈,实在是只能“呵呵”两个字而已。

    “那我大顺官军能战,还是满清之军能战?”韩复又问道。

    “山海关之战已经尘埃落定,事实不言自......韩帅有话不妨直说!”张文富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隐隐约约猜到韩复要说什么了。

    韩复看着张文富的眼睛,微笑着说道:“虽然本官也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如今满洲八旗,乃当今天下第一雄兵。满洲之人,既然能打得过李闯王,又有何道理放过江左君臣?”

    “呃......”张文富瞬间说不出话了。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鞑子能打得过李自成,自然也能打得过天下任何一支兵马,怎么又会没有一统河山的心思?

    就算是鞑子皇帝没有,那些投靠过去的汉臣,也会拼命进言上疏,让鞑子皇帝有的。

    易地而处,张文富感觉自己如果是鞑子皇帝的话,也没有任何理由,放着江南不取。最起码也要打一仗试探试探。而以江左那几只虾兵蟹将的能力,只要一试探,必将崩溃,到时候想不取江南都不行了。

    想到这里,张文富一张脸顿时变得雪白。

    他猛地侧头,看向韩复说道:“韩大帅铺垫了那么久,兜了个好大的圈子,到头来还是要劝降于我?劝我张文富入你韩大帅的营头,为你大顺卖命,打朝廷,打鞑子?”

    “恰恰相反,我打算放张将军回去。”韩复摇了摇头,甩出了一串水珠。

    “放我回去?”张文富咀嚼着这句话,忽然嗤笑了两声:“以韩大帅之识人用人之智,应当知道我张某人绝无当你兵马司内奸的可能。”

    韩复没有回应张文富的话,而是自顾自说道:“不仅你张将军可以回去,贵属李文远等人也可以回去。乃至已经向本官投降的远安守备周安他们,同样可以回去,只要他们自己愿意。尔等回去之后,本官亦不会要你们传递

    军情,临阵倒戈。以张将军之忠勇,即便是本官要你做这些事情,恐怕将军也绝对不会去做。到时候,你在郧阳,在荆门,本官难道还能强迫将军做这些不可?”

    张文富下意识的点了点,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但他不明白,韩再兴到底想要干嘛,怎么想也想不通。

    我张文富不谦虚的说,也是个知兵之人,回去以后,顶多一年的时间,即可练出数千精兵。周安也是骁勇之将,是个能打仗的。

    放我们回去之后,对于韩再兴来说,怎么看都是只有坏处,没有半点好处。

    “尊驾到底想要做什么?”张文富皱着眉头说道。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去想,直接问!

    “张将军和周将军等人回去以后,要做何事,自然由尔等自决,即便是与本官为敌,亦是无所谓。”说话间韩复竖起右手食指,语气加重了几分:“本官只有一个要求,他日鞑子如果打来的话,张将军到时就要捐弃前嫌,与本

    官一起打鞑子。”

    紧接着,韩复又说道:“到时候是你入我大顺之中也好,还是本官重归尔大明也罢,总之,共同扶保我汉家江山。”

    “啊?”张文富表情呆滞,眸光沉凝,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韩再兴放自己等人回去的要求,只是将来某一天鞑子打来的时候,一起扶保汉家江山而已。

    甚至,他连是否还效忠大顺都不在乎,只是要扶保汉家江山。

    放自己等人离开的决定一但做出,就是实实在在,没有办法反悔的,而韩再兴提出的要求却是虚无缥缈,毫无约束力的,也就是说,自己等人到时候即便是不遵守,韩再兴也毫无办法。

    这样的条件,怎么看都是极其的不平等,极其的对韩复不利。

    但韩再兴却依然这么说,这么做了。

    张文富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黄昏的校场,他看着兵马司士卒,拉军歌的场景。

    他看不懂,但是他大受震撼。

    看着凭栏而立,任由风吹雨打的韩再兴,张文富不知道为什么,甚至有了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为什么?”张文富沙哑着声音问道。

    他想要问的,是韩再兴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为什么。”

    韩复双手扶在栏杆上,眼望着如此多娇之万里江山,沉声说道:“这天下谁都能坐得,唯有金钱鼠尾之人坐不得。我说的,真武大帝也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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