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襄京县实在成熟田地,凡一万七千三百一十九顷八十六亩一份一厘七毫九丝四忽一微五尘......”
“该课征米麦粮一万一千三百五十五石一斗五升四合九九抄五撮一圭一粒五粟......”
“我大顺定鼎之后,又实在成熟田地一万八千一百七十顷三十八亩八分九厘四毫八丝五忽三微五尘,作为军屯。
“该课征米麦粮一万两千二百七石三斗一升四合二勺九抄四撮九圭三粒五粟......”
“另有官田、学田等......”
“本县实在成熟田地,计有三万余项,另有抛荒地一万五千余顷……………”
“实在成熟田地中,水田二万三千顷,麦田七千余项,其余种植棉花、芝麻、芝麻、烟草等田土若干......”
(以上数字来自《钦定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职方典?襄阳府部汇考》,清乾隆《襄阳府志》。因为两本书中的记载,或早或晚,都不是1644年襄阳的数字,因此综合考虑襄阳当时的情况,进行了合理的增删。)
襄京县衙二堂内,张维桢终于舍得回来履行自己师爷的职责了。
他快速地拨动着算盘上的算珠,发出阵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我襄京县今年年成好,不像河南那边秋荒闹得厉害。况且县里两三年没遭过兵,民力有所复苏。今年多收点粮食,到了明年,日子又会好过一些。”张维桢停下了拨动算盘的手指。
坐在他旁边的杨士科,闻言哼了一声:“年成再好有什么用?到头来,全都被收走了!当初永昌皇爷来的时候,说好三年免征,这还不到三年,又开始催之如星火!”
张维桢捋着颌下的山羊胡,微笑着说道:“东翁,听说河南那边,虽然秋荒闹得厉害,但依旧每亩派银五分,不从者动辄杖毙,又征发民夫从军,当地人民死伤逃亡大半,道路之上,人相枕藉。我们襄县毕竟风调雨顺,又
有襄樊营坐镇,人民安堵,百业兴旺,只是交点皇粮而已,比河南好得岂止是一星半点?”
杨士科没好气道:“正税加上剿饷、练饷、辽饷等等,也不算少了!百姓辛苦种的这些粮食,收上去以后,还是用来打仗,这天下就不能消停一天么!”
张维桢知道自家东翁心里在想什么,故意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给当兵的吃粮,等到明军打过来,抵挡不住,遭殃的不还是老百姓么。”
“那咱们就不能归顺明廷么!”杨士科脱口而出。
张维桢笑眯眯的看了杨士科两眼,“东翁慎言。
杨士科也愣住了。
刚才话赶话,让自己一下子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得亏这里没有外人,否则就凭刚才从自己嘴巴里讲出来的那十几个字,就能让自己脑袋搬家,从此摸不着头脑了。
“我的意思是说,从崇祯元年王嘉胤、王自用、高迎祥他们起事到现在,打了十几年了,天下闹成这般样子,总该消停了吧?”
说到这里,杨士科停下来看了看张维桢,又说道:“含章先生也是经常出入襄樊营、出入青云楼的,也听过张老道分说天下大势,知道如今河北之地已经都归了鞑子之手。大家都是汉人,经年累月的打来打去,到底有什么意
思!总不能到头来,真叫鞑子坐了天下吧?”
杨士科说完之后,在心里又补了一句,咱永昌天子皇帝也坐过了,事实证明他不中用嘛。打不过鞑子兵也就算了,车驾刚离开京师,北方各地就纷纷反正,说明天下人心还是在大明呀!
我杨士科身为大明士子,心向大明又有什么错?
张维桢对于杨士科的表态一点也不意外,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东翁真心想要接受明廷招抚?”
"Be......"
见张师爷说的这么直接,杨士科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他沉吟了片刻,反而变得谨慎了:“含章先生这么说是何意?”
张维桢没有回应杨士科的话,而是自顾自的说道:“天下人心还在明廷,我又岂能不知?不仅是我知,韩都尉亦是深知......”
“韩再兴也想要受明廷招抚?”杨士科忍不住插了一句。
张维桢没有计较自家东翁为什么要用“也”,点头笑道:“韩都尉本就是明廷的千户,怎么会不爱朝廷,不爱皇上呢?只是......”
“只是什么?”杨士科连忙追问。
“只是襄京地处大顺腹心之地,北有牛万才、陈永福、袁宗第,西有冯养珠,东有白旺十万大军。一旦韩都竖起反正大旗,立时就将遭到四面之围攻。而唯一可与大顺兵锋相抗衡的左镇兵马,还在数百里之外,远水难救近
火啊!”
张维桢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又接着说道:“韩都尉说了,到时候自己兵败身死不足惜,但不忍心看到襄京百姓生灵涂炭啊!”
“这......”
杨士科自从收到张文富的书信之后,一门心思就想着接受招抚,重回大明的环抱,还没有思考过具体该怎么实施的问题。
他想了一会儿又说道:“张文富就在荆门,荆山左近数百山寨都听从张文富号令,咱们在襄京反正之后,张文富就可以作为接应啊。而且,荆州还有牟文绶的兵马,听说也十分雄壮。”
张维桢仰头哈哈大笑:“东翁,想那张文富不过是襄樊营的手下败将,连襄樊营也打不过,如何能够作为接应?牟文缀在铜陵之时,多次纵兵劫掠,这样的兵马,又怎么能够称得上是雄壮?况且荆门州与德安府不过一水之
隔,白将爷部下大兵,旦夕可至,到时候张文富别说接应了,自身恐怕也是难保。”
杨士科转念一想,好像确实如此。
但他现在一门心思的就想着反正归明。
这种事情,就像是血气方刚的汉子想女人一样,不动念头还好,一旦动了念头,那就根本停不下来,无论如何排除万难也要弄到手。
杨士科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
“如今真正能够作为接应的,一是郧阳臬台高斗枢,二是宁南候爷左良玉。襄樊营的兵是能打仗的,反正之后,如果上述两支兵马愿意接应的话,韩都尉也是可以固守襄阳等待援兵的。不过要快,毕竟城中没有多少粮草,时
间久了,没有粮吃,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不济事。到头来,白白送阖城十万军民的性命。”
说话间,张维桢的右手重新搭在了算盘上,叹道:“唉,算了,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千难万难,没那么容易的。东翁,咱们还是继续算账吧,今年的秋粮,可是早就在德安府那边挂了账的,襄阳、南漳、宜城这三个
县,共计要供应四万四千五百六十石粮食,少一丝一毫,白将爷都是要发脾气的哦。”
张维桢摇头叹气,继续拨弄起了算盘。
杨士科望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田亩粮食的数字,想着那四万四千五百六十石粮食,心中若有所思。
“放!”
“砰砰砰!”
“砰砰砰!”
襄阳城南七里外,岘山脚下的一处山坳内,伴随着一声令下,顿时响起道道雷鸣般的声音。
空气里硝烟弥漫,一条条火舌喷射而出。
八十步之外,立着的一排高五尺,阔二尺的人形木靶,立刻被打得木屑横飞。
“放!”
“砰砰砰!”
“再放!”
三轮火铳放过之后,一阵江风吹来,将弥漫在山坳间的硝烟,吹散开来。
“EL….....EE......”
两边耳朵上各夹着一支忠义香的张麻子,被迎面吹过来的硝烟,呛得咳嗽了两声,骂道:“你娘的,哪里来的妖风。”
他嘟囔着,带着两个记功书走向了前方,开始读靶。
“第六局长枪手孙守义,三发两中,合格!”
“新勇营辅兵焦人豹,三发皆不中,完全不合格!”
“火器局火铳队朱长青,三发三中,皆命中头部,优秀!”
“骑兵哨队......”
张麻子的两个手下一边喊,一边在相应的姓名下方,写下了0到5之间的洋码子。
其中焦人豹的得分是0。
等到读靶完毕之后,张麻子把两个手下的小册子拿过来各看了一眼,然后慢悠悠的走回到了刚才的地方,冲着那铸炮厂管事田继泰点了点头。
那铸炮厂管事田继泰又喊道:“下一个科目,清理铳管后再次装填!”
这一批参加骑马步兵选拔的十个人,又立刻开始忙碌了起来。
焦人豹也在其中。
本来他一个新勇营的辅兵,是没有资格来参加龙骑兵选拔的,是黄家旺额外给了他一个名额,让焦人豹过来试一下。
焦人豹头一回摸火铳,而且用的还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新式火铳,刚才三发一发不中,心中既懊恼又紧张。
这时听到开始下一个考核科目,焦人豹满心想要把刚才?掉的分数给找补回来,心急之下,竟然连要用拐杖裹着湿布清理铳管都忘记了,而是直接又拿起一个药包,就要往铳管里面倒。
结果。
“嘶.....啊!”
焦人豹的手刚刚碰到铳管,就立刻被烫得大叫了一声。
手上一松,那支鲁密铳掉在了地上,火门盖中的引火药倾泻而出,被火绳引燃,轰得爆燃起来!
“啊!”
焦人豹再度惨叫起来。
“大人,此处正是日后襄阳铸炮厂所在。”
赵有德指着周围的地形,为韩复讲解道:“这是岘首山下的一处山坳,北、西、南三面环山,岘山绵延几十里,山上林木繁多,便于就地伐木烧炭,供应铸炮厂之需。而山坳开口之处,襄水正好蜿蜒而过,向东南二三里就到
了汉水,也方便货船装卸。”
韩复顺着赵有德指点的方向,四处看了看,确实是好地方。
其实铸炮厂的选址,韩复早就批下来了,前段时间,赵有德、孙贵和田继泰他们,已经带着学徒将工坊从校场里面搬了过来,在这里搭起了高炉和帐篷,开始干活。
但韩复直到现在,才有时间过来看一看。
“赵主事是实心办差的,所选的厂址亦是用了心的。”韩复对这个地方很满意。
赵有德连忙说道:“小人等本是罪余之人,蒙大人如此恩养,若是再不实心为大人做事,岂不是与禽兽无异?”
韩复点了点头,见到远处有声响传来,问道:“那边是在试验火铳?”
“回大人的话,搬到这边来以后,地方够用,人手也多了些,小人等抓紧修缮从吕堰驿购来的鲁密铳。骑马步兵哨队的魏把总说,正好我们修好的鲁密铳要试验,而他们也要选拔队员,两件事就可以合成一件事办,效率大大
的提高。”赵有德微微躬身。
“哦?”韩复回头看了跟在身边的魏大胡子一眼,笑道:“好你个魏大胡子,鬼点子倒是不少。
说话间,韩复从银质卷烟盒里面摸出了两支上好金顶扔了过去,“拿着,赏你这个机灵鬼的。”
魏大胡子手忙脚乱的接住了那两支上好金顶,捧在手心里,咧开嘴嘿嘿直笑。
几人边走边谈,很快就来到了靶场这边。正看到了躺在地上,被两个军法队围殴的焦人豹。
那两个军法队的,手中黑棍雨点般落在了焦人豹身上各处。焦人豹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也不喊,也不躲,只是用双手护着了头脸。
见状,冯山正准备上前制止,却见韩大人面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丝毫要干预的意思,也就停下了脚步。
那两个军法队的黑棍手,打着打着,眼角余光看到十几道身影停在了不远处,不动弹了,抬起头一看,见到是韩大人、冯总镇、魏把总他们,连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各自喊了一声:“韩......韩大人。”
韩复这才走了过去,走到那两个黑棍的跟前,面带微笑的问道:“这个人犯了什么条例?”
这两个军法队的,都是头一次近距离和韩大人说话,紧张的话都说不出利索了,其中一个瘦子磕巴道:“回......回大人的话,这个焦人豹刚才清理铳管的时候,把火,火铳给弄掉在了地上,烧了起来,差点就爆炸了。大人请
看,这焦人豹的裤子都被烧掉了。属下等按照【操作失当,造成严重后果】的条例,予以,予以惩戒。”
“惩戒完毕了么?”
“完,完毕了。”
韩复又从银质卷烟盒里面取出了两支上好金顶,给那两个黑棍一人发了一支,又冲着他们分别点头道:“辛苦了,两位去忙吧。
这两个黑棍都是一愣,然后如蒙大赦一般,快步离开了此处。
“冯总镇。”
“属下在。
“这两人引用条例不当,超标惩戒,是为业务不精熟;并且在惩戒之时,竟多次击打受之人肋部、小腹、下阴等处,是为心术不正。如此作为,已违背本官设立军法官,设置惩戒条例的初衷……………”
韩复微微侧头,看了冯山一眼,语气淡淡的说道:“本官不希望再在军法队看到这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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