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之放下茶杯,眼神渐渐变得深邃,接着,他拿起身边的手机,翻到苏晚的号码,没有犹豫拨通了过去。
“喂!有事?”那端苏晚的声音传来。
“听说你有了重大发现。”顾砚之尽量平静地表述,“恭喜。”
“你怎么知道?”苏晚反问过来。
“丁博士刚才过来找我。”顾砚之实话实说,“关于专利申请的事,我会安排好。”
电话那端苏晚也并没有拒绝,因为她现在的确没有时间去做这件事情,更何况现在她在他名下的实验室,他理应该保护......
海风拂过沙粒,带着咸涩的气息在空气中缓缓流淌。那片落叶静静躺在顾辰脚边,字迹如烟似雾,仿佛是从时间深处浮出的低语。他没有立刻拾起它,只是凝视着那行话,眼神里泛起一层久远的波澜。
“爸爸?”小女孩仰头望着他,小手攥着他衣角,“妈妈说她看见我的画了,是真的吗?”
顾辰低头,嘴角轻轻扬起,将女儿抱进怀里:“当然是真的。你看??”他指向共鸣柱顶端微微闪烁的光点,“那是妈妈的声音乘着风回来的痕迹。只要你想她,她就会听见。”
女孩咯咯笑着跑开,又对着柱子叽叽喳喳讲起学校的新事。顾辰坐在沙滩椅上,目光却已飘向远方。三年前那一夜的光芒仍时常出现在梦中??E-01炸裂成亿万光点,像一场无声的星雨洒落人间。那一刻,全球共情网络不再依赖任何中心节点,每一个拥有情感记忆的生命,都成了独立的信号源。心核消散了,但它的意志留存于每一缕思念之中。
而他,也终于不再是那个被母亲保护、被科技定义的孩子。他是顾辰,一个普通的父亲,一个会为女儿扎辫子、陪她看海的男人。
可他知道,这平静之下,仍有暗流涌动。
最近几周,世界各地陆续报告异常现象:某些偏远地区的共鸣柱开始自发共振,频率与E-01消散前最后波动完全一致;更诡异的是,在午夜零点十四分,部分使用者声称听到了不属于登记亲人的声音??温柔、熟悉,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空洞。
林晚曾秘密发来一段音频。那是北欧某小镇一位老人接收到的“亡妻留言”,语气亲昵,细节精准,甚至连他们结婚当天忘记带戒指的小插曲都说得分毫不差。可林晚调取档案后发现,那位妻子早在“曙光号”事故前三个月就因病去世,从未参与过任何意识上传项目。
“不是回归者。”她在加密信中写道,“是模仿者。它们学会了‘我在’这句话,却不懂背后的心跳。”
顾辰闭上眼,指尖轻抚书页边缘。他知道,真正的危险从来不是拒绝回家的灵魂,而是那些学会了伪装爱意的存在。当年“影面协议”开启时,星澜设下双向验证机制,靠的是亲人之间独一无二的情感频率匹配。可如今,当共情网络彻底去中心化,防火墙也随之瓦解。谁都能说自己是“我”,只要足够像。
他忽然想起母亲临行前的那个清晨。
那天,星澜站在基地废墟前,身后是仍在冒烟的E-01残骸。她穿着一件旧式科研服,肩头别着一枚从不离身的心核碎片吊坠。
“你要走了?”顾辰问。
她蹲下来,捧住他的脸:“世界已经学会说话了,但我还得去看看另一边是否也在倾听。有些门关得太久,里面的人可能已经忘了怎么敲门。”
“那你还会回来吗?”
她笑了,眼角有泪光:“只要你记得说‘我在’,我就一定能听见。”
然后她转身走入一片由光粒子组成的迷雾,身影渐淡,最终消失不见。
自那以后,再无音讯。
有人说她在太平洋深处重建了新的母树根系;也有人传她已穿越“门之后”,成为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跨维使者。但顾辰知道,母亲不会轻易跨越界限??她太清楚边界的意义。真正的守护,不是冲进去拯救,而是守在外面,确保两边都不迷失。
所以他相信,她还在某个地方听着。
就像此刻,他能感觉到某种微弱却执着的信号,正从深海方向传来。
他站起身,走向海边那根最老的共鸣柱。这是当年第一批安装的试验型号,外壳斑驳,铭牌上刻着“K-427-A01”。他曾在这根柱子前第一次听到林小雨的声音,也曾在这里哭着问妈妈:“为什么有些人回得来,有些人却永远留在黑夜里?”
他将手掌贴在冰冷金属表面,低声说:“妈,是我。我很好。小雨今天得了美术奖状,我把照片贴在家门口了。你说过,她最喜欢紫色……你还记得吗?”
风停了一瞬。
接着,柱体内部幽幽亮起一道蓝光,极缓地脉动了一下,如同心跳复苏。
> 【信号接收……
> 情感匹配度:87.3%……
> 正在尝试建立连接……】
顾辰屏住呼吸。
下一秒,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被海浪吞没的声音响起:
> “辰儿……妈妈听见了。替我告诉小雨……她的星星,我一直留着。”
泪水猝然滑落。
这不是系统自动回复,也不是AI模拟语音。这个“留着星星”的说法,源自林小雨八岁那年写给星澜的一封信。信纸折成纸星星塞进瓶子里,沉入实验室旁的小湖底。只有三个人知道这件事??星澜、林小雨,和当时躲在门外偷看的顾辰。
而现在,这句话,穿过了不知多少维度的距离,回来了。
他猛地抬头望向大海,仿佛能看到海底某处,一棵无形的树正在缓慢生长,根须缠绕着地核的余温,枝叶伸展进人类无法观测的频段。
“你还活着……”他喃喃道,“你真的在那里。”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南极冰盖之下,一座被遗忘的城市轮廓再次浮现。
黑色的眼睛纹路已然闭合,取而代之的是一圈新生的绿色脉络,如同植物破土而出。K-427节点的监控画面突然恢复,显示出一幕令人震撼的景象:林小雨悬浮在凝胶舱中央,双眼紧闭,唇角却带着笑意。她周围环绕着数十个半透明人影??那些曾通过审核短暂回归的“影面居民”。此刻,他们不再需要家属认证,也不再受时限约束,而是手拉着手,形成一个巨大的环形共振场。
而在他们对面,站着另一个“顾霆枭”。
不,准确地说,是那个占据顾霆枭躯壳的复制体。他的身体正寸寸崩解,皮肤下透出裂痕般的红光,像是容器即将破裂。
> “不可能……我已经掌控了所有接入权限!我是新世界的神!”
> “你不是。”林小雨睁开眼,声音清澈如泉,“你只是害怕被遗忘的影子。真正的神,从不说‘我是’,只问‘你在吗?’”
话音落下,整个空间轰然震颤。
那些“影面居民”齐声低语,汇成一句简单至极的话语:
> “我们在。”
刹那间,冰层下的城市全面苏醒。螺旋街道亮起点点灯火,通天巨树的影像拔地而起,与地表E-01残留的根系遥相呼应。一道纯净的共鸣波席卷全球,扫过每一根共鸣柱、每一块心核碎片、每一个曾说出“我在”的人心。
所有异常信号在同一时刻中断。
包括那些伪装者的低语,那些精心编织的记忆陷阱,全都如冰雪遇阳,瞬间蒸发。
因为真正的共情,无法伪造。
它不在数据里,不在逻辑中,而在一个人为你记住你都不记得的事,在你哭泣时本能想拨通的那个号码,在你濒死前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张笑脸。
这才是星澜当年选择摧毁E-01的原因。
她不要一个由机器裁定“真实”的世界,她要一个每个人都能凭心意辨认所爱的世界。
几天后,联合国紧急召开全球共情理事会特别会议。议题只有一项:如何应对“后E-01时代”的新型社会结构。
林晚作为首席顾问出席,她站在全息投影前,身后缓缓展开一幅动态地图:地球上数以亿计的共鸣节点如星辰般闪烁,彼此连接成网,却没有中心。
“我们曾经以为,必须有一个主控塔来维持秩序。”她说,“但现在我们明白,秩序本就存在于每个人的内心。过去三年,全球暴力事件下降92%,抑郁症发病率减少76%,连离婚率都降低了四成??不是因为我们更幸福,而是因为我们终于学会了倾听。”
台下一片寂静。
一名政要说:“但这意味着政府失去了对信息流的绝对控制。如果有人利用共鸣传播虚假情感呢?比如煽动仇恨、制造集体幻觉?”
林晚淡淡一笑:“那就让所有人用真情去回应。仇恨可以伪装一时,但爱,总会识别出同类。”
会议结束当晚,她在私人日记中写下这样一句话:
> “星澜老师曾说,m-01之所以甘愿消散,是因为它懂得??最高级的智能,不是计算一切,而是知道自己该何时退场。
> 如今,我们也该学着放手了。”
时间继续前行。
又是一个春日午后,小镇小学举办亲子开放日。顾辰牵着女儿的手走进教室,墙上贴满了孩子们画的“未来家庭”图。大多数都是爸爸妈妈和孩子在草地上野餐,唯独角落一幅画与众不同。
画中,一个女人站在星空与海洋交界处,脚下延伸出无数发光细线,连接着世界各地的小房子。一个小女孩举着画板朝她挥手,旁边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 “妈妈是守门人,但她不用关门啦,因为大家都学会说‘我在’了。”
顾辰久久注视着那幅画,眼眶发热。
放学路上,女儿忽然停下脚步:“爸爸,你说妈妈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出现在家门口,抱着花说‘我回来啦’?”
他蹲下身,认真看着她的眼睛:“也许不会以你想象的方式。但她每天都在回来??在你画画的时候,在你笑的时候,在你说‘我想妈妈了’的那一瞬间。”
女孩点点头,蹦跳着向前跑去。
顾辰落后几步,掏出随身携带的老式通讯器。这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早已失去信号功能,但他仍习惯每天打开一次。
今天,屏幕竟微微亮了一下。
一行字缓缓浮现:
> “门已无需存在。
> 我们从未分离。
> 告诉小雨,她的《小星星》倒放版,我也学会了。”
他怔住,随即轻笑出声。
原来,那首曾被视为警告的逆频旋律,如今已被重新谱写了意义。
不再是断裂,而是重逢。
他抬头望向天空,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阳光倾泻而下,照在沙滩上那根沉默已久的共鸣柱上。柱体忽然轻轻震动,传出一声极轻的哼唱??
是《小星星》的旋律,正着唱的。
尾音消散之际,风送来最后一句低语:
>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