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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决战(九、十)
    鼓号声响彻战场,震落晨霜。

    大道东西,数千骑越过田埂,甲胄反射着晨光随战马上下起伏闪烁,像沙滩上的砂砾。

    青龙旗在沙尘中若隐若现。

    马蹄声初如闷雷逐渐连绵不绝,隔数里地都能听得清楚。

    赵立宽再令升起帅旗,步军开始向前沿推进。

    战已经打到第三天,这种规模的大仗,双方都已十分疲惫,城内安顿满伤兵。

    尸体来不及处理,赵立宽不顾众人反对,下令焚烧。

    要是平时他不会这么强硬怕影响士气,可这两军对垒的关键时候千万不能出一点差池,要是起了疾疫之类,更加麻烦。

    之前两天,都是他们利用骑兵优势率先进入战场,占据有利地形。

    今天却不同。

    前锋骑兵才越过大道,叛军也率先派出骑兵进入战场,准备与他们交锋。

    赵立宽皱眉有些不敢相信,太反常了。

    也不敢怠慢,在帅台上询问钟剑屏:“你看对面多少骑兵?”

    “两到三千。”

    叛军将骑兵结成五个方阵,东西横列,开始进入战场。

    “他们这是自寻死路!”赵立宽一眼就看出这种阵型的弱点。

    他手下归化军常年与辽军交战,骑兵战法非常娴熟。

    叛军摆出这种阵型确实是骑兵常用的,但那是对付步兵的打法,追求饱和攻击,一次性发挥出尽可能多骑兵冲锋的威力。

    而万事万物皆有两面性。

    坏处就是完全放弃骑兵的机动性,在这种阵型中,多数骑兵前后左右都是战友,根本动不了,只能按预定路线往前冲。

    赵立宽立即让人去把侯景、罗城勇等归化军将领叫来。

    他们都是归化军将领,常年和辽国骑兵交锋,对骑兵战术有更深刻的理解。

    两人来后赵立宽立即嘱咐:“侯景率游骑袭扰,往叛军反手绕,罗成勇率重骑迎战,以环形阵接敌。

    “诺!”

    两人领命,立即上马到阵前,点兵马出阵。

    环形阵是一种一直用到后世的战术,也叫“8”字战术。

    这是北方边境军队与辽军骑兵交锋时用得最多的战术。

    其中有很多战术细节,但粗略讲就是将骑兵分左右两队,中间隔开至少两丈以上。

    接敌之后左队向右迂回冲锋,右队随后向左迂回冲锋,反复交替进攻。

    因其运动轨迹如同圆环相扣,所以叫环形阵,而到后世又因为与阿拉伯数字“8”相似被称为八字战术。

    这种战术据说最早可以追溯到霍去病与匈奴人交手时使用。

    而北方边军多年摸索下来,发现这种战术在骑兵交锋中是最好用的几种之一,特别适合对付敌方骑兵死板的阵型。

    两队骑兵要求一般不超过两列,这样骑兵可以左右机动,不会与战友相撞,同时能快速拐弯,迂回,充分发挥机动性躲避进攻。

    减少对面箭矢等远程武器的伤害,这种阵型下敌人的视野中就只有最前面两到四个骑兵,后方骑兵都躲在战友身后。

    其次走环状路线还为迂回,马上无论使弓还是使用兵器,总有一面是反手不好攻击的。

    这种战术就是不断迂回,不断利用战马的机动性寻求从反手的侧面进攻,敌人总有一面无法兼顾。

    如果遇到辽军那样的骑兵精锐,双方经常会陷入不断兜圈子,都去寻求绕到对方攻击死角发起攻击的情况。

    最终谁都不敢停下,直绕到马力疲乏无功而返。

    叛军摆出这种阵型是完全没法迂回缠斗的。

    中间骑兵前后左右都是人马,速度快起来胡乱动都不用敌人攻击,自己就互相挤压践踏人仰马翻。

    “完全的马战外行。”钟剑屏遥望叛军骑兵阵型评价:“不知道怎么敢的。

    赵立宽赞同,“我看他是昏了头!这是大好机会。”

    农怀威确实有些头昏,是被气昏的。

    上个月他手下大将羊匡醉酒误事,害死数千伏兵精锐,按军法当斩。

    他舍不得这一员大将,暂监押在花田县,想日后让他将功补过。

    没想到却被几个族长放了。

    狱卒是他们的部众,县丞阻止无果,手下两个管理牢狱的官吏被杀,他抢了马逃到这来告状!

    他不在后方,官吏竟敢公然违背他的法令。

    这几天战事紧张,三军疲惫,每天都有逃兵,疾疫越发严重。

    他多次催促让后方多供应粮草。

    打起战来不比平时,将士体力消耗巨大,吃得多。

    可送来的粮食也就比平时多五车。

    弟弟农怀平给他写信,说实在不上粮食。

    之前派去征粮的官吏被百姓打死一个,南安府附近已经有不少百姓因为交不上粮逃到山里不出来。

    农怀平没办法,直接调南安府的民兵去收税,结果还是收不上来,甚至有些民兵直接逃了。

    因为优先供应前线军队,后方民兵已经两个月没发军饷。

    所有问题让农怀威又急又恼,头昏脑涨。

    偏这时手下将领告诉他,北军占着骑兵精锐,每天都提前让骑兵占好有利的战场位置。

    让他们几天交锋每次吃亏,伤亡大增。

    正在气头上时又在帅台上见北军一大早照例派出骑兵先进入战场,占据战场中有利的高坡地形,高处田埂,有残余石墙便于防守的村落等位置。

    还有人耀武扬威高声叫骂,对着他们这边撒尿,虽听不清楚说什么,可越看越火。

    顿时怒上加怒,下令派出骑兵迎战,阻止北军骑兵。

    其实才下令不久他就有些后悔了,之前两天的战斗中,北军骑兵的凶悍他们都看在眼里。

    不只甲胄兵器精良,而且骁勇迅捷,弓马娴熟,在边上来回冲杀射箭,他们都没什么办法。

    自己这边的骑兵尝试几次都被击退,之后就根本不敢主动过去交锋。

    只在后方等待,北军骑兵冲过来立即上前配合阵前步军拦住,对方后退也不追击,立即退回。

    正想着要不要撤回时,孙得福便怒气冲冲跑来道。“大王,骑兵不该派出去,他们不是周军的对手!”

    农坏威刚平息的火气瞬间再次点燃,心里怒道:“后面的那些老东西不听我的,如今连你也要反驳我!”

    便高声道:“北军欺人太甚,每天用骑兵占据先机,让我们吃亏,今天忍不得了!”

    孙得福读书过,曾是汉人的官员,连劝说:“兵书说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

    北军骑兵强势,而且那赵立宽本就是北边来的,常年和辽国作战,最熟悉马战。

    而我军兵多将广,步军更多。

    这时候派骑兵与他们马战,根本是以己之短击人之长!

    大王快让他们回来吧。

    前线三万人,这几天又强抽调后方八千多人,还有陆续援军在路上。”

    “可我们的伤亡更多!”

    “我们的人马也更多!”孙得福立即严肃说教:“这些骑兵是跑得快,他们不是北军骑兵的对手,但能快速增援薄弱处。

    只要靠着他们的增援维持住下去,周军顶多两万兵马,我们能召集四五万人。

    就算伤亡比他们大,集结时吃点亏,他们迟早不是对手。

    “将士劳累,已经出现逃兵了。”

    “打仗哪有不累的,这是拼死活的事,说什么累不累。”

    农怀威终于忍不住,怒声呵斥道:“我是南安王!带着他们起事,本王三次击败了北军的反击!

    你们都要听本王的,本王已经下了军令!

    你说那什么兵法,知不知道什么叫军令如山!”

    他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孙得福,心里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发泄出来,甚至连他都不知道那是哪来的邪火。

    愤怒?恐惧?不安…………………

    他不知道。

    面前年纪比他大许多的老将军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某一刻他看见对方眼中的光似乎黯淡一些。

    孙得福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生硬道:“尊令,我听从南安王的命令。”

    随即转身走下台,头也不回走了。

    远处战场前方,旗帜随风猎猎作响,鼓号冲天,马蹄声轰鸣震颤大地,交锋已经开始了。

    他睁大眼睛看着那些年轻或年长的骑兵,曾随他一声怒吼推翻朝廷腐朽官府,揭竿而起热血沸腾的人们。

    全在自己的命令下,列阵齐整,互相依靠,肩并肩冲向敌阵。

    他犹豫了,他动摇了,可已经来不及了。

    脚下大地震动,远处战马嘶鸣,数不清的将士毫不犹豫的执行了他的命令,向前冲锋,冲向敌人,冲向死亡.......

    厚重的骑兵阵列整齐向前,北军也派出他们的骑兵,却完全反过来,分得很开,如一条条灵蛇在战场上游动。

    那些只披着皮甲的骑兵绕开了正面,向大道西面绕了一个大圈,远远绕开他们的骑兵,向着侧后绕去。

    而正面冲过来的北军铁甲闪光,似一条条银蛇,两两成队前进,到阵前突然一前一后,也向他们骑阵的侧面绕去。

    农怀威瞪大眼睛一下也不眨眼,他从来没见过这种战术。

    心里生起不安。

    很快不安就应验了......

    北军骑兵灵活绕开他们的正面,如一条条毒蛇从侧面后方不断发起进攻,死咬着他们的骑兵方阵。

    他们的骑兵想反击,但很难变动阵型,瞬间就出现了散乱。

    一人慢下就会牵连大队!

    而且北军骑兵很快狡诈的找到他们的反手位置,从阵型东侧接连发起反复冲击,一个个骑兵接二连三坠马。

    另一边才交战两刻钟左右,北军的轻骑兵已经饶一个大圈从后方窜到东侧,不断在马背上用弓弩射击。

    他们的骑兵反手根本无法还击,最东侧骑阵损失惨重,不断有人坠落马下被踩踏拖曳,沙石横飞。

    终于忍受不住想掉头还击,可前面的人想掉头,后面的不知道,跑起来的马也一下停不住,瞬间撞在一块,乱成一团,人仰马翻,沙尘卷动。

    北军追上去弓弩不停,或靠近乘乱用马枪刺杀,一时间最东面一阵四五百人根本抵挡不了,很快变成单方面的追杀。

    混乱中有人抛弃撞在一起的马,想直接逃走。

    可人根本跑不过马!

    北军骑兵追在后面,一一猎杀。

    最东面骑阵溃散后,周军的轻骑兵开始向西面包抄,配合一队队如灵蛇般的铁甲骑兵继续绞杀西面的骑兵。

    没有起承转合,没有任何悬念,只一交锋,短短半个时辰,战场完全变成一边倒。

    帅台周围将领官员看着这一切,战场上已到处是倒毙的人尸马尸,都沉默得可怕,无一人出声。

    这是送死!

    农怀威只觉更加头晕脑胀,自己下令让他们去送死的?

    战场上已经开始全线溃败,西线两个方阵的骑兵大部分保全,开始往后逃窜,北军骑兵在后面追杀。

    这时战场上突然出现大队弓手和步兵组成的方阵,他们保持阵型缓缓向前推进,但也不敢太过去,怕被自家的溃兵冲乱阵型。

    只在后面山坡脚下接应少数逃出战场的骑兵。

    是孙得福的军队!

    北军骑兵追到山前,听到远处传来的鸣金声,纷纷不再追击,调转马头。

    而在他们后方,黑压压的周军如黑色钢铁长墙,横亘东西五六里,甲光粼粼,森然冰冷,完全占据了战场上的优势地形,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农怀威一屁股坐在帅台的椅子上,抬头看看太阳已到中午,整个人如梦初醒,像做了一场梦,而今天早上的自己,他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就像是鬼上身了一般。

    遥望去,对面巍峨安州城下,那杆大大的“赵”字名旗正缓缓随风摆动,如压在他心头的噩梦一般。

    “赵立宽,赵立宽!”他咬牙恨恨道。

    赵立宽打了个喷嚏,看着战场上的尸横遍野,少数逃窜回去的敌军骑兵,身边将士们欢呼激动。

    他努力压抑心头的激动,表现得一脸镇定,以显示一切全在英明神武的大帅预料之中。

    此时已不需要让敌军完全疲惫,也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了!

    至此所有时机已经成熟。

    此前不敢使出撒手锏,怕的就是敌人预备队,准确来说是骑兵预备队。

    在五六里漫长战线上,只有骑兵才能做到及时支援。

    就像斜击战术在中国古战场上很少使用。

    是因为中国古代大军团作战的将领很早就有留预备队的习惯。

    斜击本质上是田忌赛马,而这种战术最怕预备队及时支援,特别是速度很快的骑兵预备队。

    他的战术也同理,如果精锐杀进去,撕裂阵线,但对方快速支援怎么办。

    所以他一直准备把敌人打到所有部队轮番上,精疲力尽再用。

    如今这个顾虑消了大半。

    赵立宽不知道对方是哪根筋抽了,要用他们的短处来碰自己的长处。

    但结果毫无疑问,叛军骑兵几乎全葬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