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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Maestoso – Allegro con brio ed
    江临舟回到音乐厅时,上午的比赛已经结束,场馆里的人流一度变得稀少。

    大部分观众趁着午休时间离开,有的在大厅聊天,有的靠着栏杆低头翻看手机。

    评委席有人短暂离场,后台工作人员忙着调整场地,空气中残留着微弱的咖啡和消毒水气味。

    午间的喧闹逐渐消散,江临舟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

    午后的光线透过大厅高窗投下清淡的影子。

    舞台那头,下午场选手的签到和准备已经开始,后台通道有人来来往往,脚步声和乐器盒的碰撞交错在一起。

    周明远的名字已经从节目单上划去,想来他应该是在上午那组演奏的。

    江临舟偶然瞥见他从休息区出来,神色一贯克制,步伐和表情都没有太大波动,只是在整理琴谱时动作略显缓慢。

    很快,场务人员在舞台边提醒下午场的首位选手准备登台。

    大屏幕上新一轮名单滚动,陈雨薇的名字被标注得分外醒目??贝多芬《c小调第32号钢琴奏鸣曲》选段,正是前一阵课上她练习最多、被老师重点点评过的那首。

    台下渐渐安静下来,观众席上的讨论声也被压低了许多。

    陈雨薇换好礼服,稳步走上舞台。她站定、鞠躬,动作干脆利落。

    落座的瞬间,整个身体就像进入了另一个系统,气质收束,眼神锐利,指尖在琴盖上敲了一下,轻轻调整了座椅和手的位置。

    贝多芬《c小调第32号钢琴奏鸣曲》op.111。

    这首曲子对大多数观众来说,并不算耳熟能详。

    贝多芬晚年创作,整首奏鸣曲只有两个乐章,和常规的三乐章、四乐章完全不同。

    第一乐章气势激烈、节奏紧张,几乎充满了一种生死关头的挣扎和爆发。

    第二乐章则变得异常安静和悠长,像是在所有激情之后,独自一人对着深夜叙说最私密的情感。

    据说贝多芬写这首曲子的时候,已经几乎完全失聪。他选择用极端的对比,把一生的激情、愤怒和最后的宁静,全部压缩在这最后一部钢琴奏鸣曲里。

    对很多钢琴家来说,这首曲子几乎是人生总结的象征,也是许多音乐会上的终极考验。

    江临舟记得,老师曾说过:

    “弹这首曲子的人,一定要有足够的故事和承受力。不是炫技,而是经历和理解。”

    舞台上,陈雨薇已经落座。

    ??她今天选的正是这首极难驾驭的晚期作品。

    陈雨薇换好礼服,在聚光灯下显得格外明亮。

    她的长发束得很利落,侧脸线条干净,步履平稳地走向钢琴中央,落座时整个人的气场就随之收束起来。

    她低头整理了一下手指和乐谱,抬眼环视全场,目光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

    与以往的冷静克制不同,这一次,江临舟几乎在她刚坐下时就感受到某种强烈的变化,那是一种内里燃烧的热度,似乎蓄势待发。

    她的指尖轻搭在琴键上,眼神专注,没有多余的仪式感。

    就在灯光下落的那一瞬,她稳稳按下了第一组maestoso和弦。

    那是全曲最具“仪式感”的开头,低音和弦厚重,像是铁闸骤然落下。

    她没有刻意美化音色,而是任凭每一个和弦直接撞入空气。

    不仅有力度,更带着一股碰撞的存在感。

    她拉开每个句末的休止,留出间隙,让台下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种凝重与即将到来的爆发。

    每一次强音,她都用全身的重心下压,却控制得极有分寸,不让任何一组和弦溢出边界。

    观众席上,哪怕是不懂音乐的人,也能听出这段演奏里并没有太多温和与舒缓。

    每一个和弦都极有分量,像是带着压抑和锋利的力量,在空气中一下一下敲打着人的神经。

    序奏刚落,Allegro con brioappassionato骤然开启。

    这一段是全曲真正的主部,节奏一下子加快,像是密集的追问和自我争辩。

    陈雨薇的左手低音清晰而有冲击力,分解和弦像厚重的波涛滚滚而来;右手旋律则明快、准确,在高音区如同刀锋切割空气。

    她的节奏处理得极为紧凑,但不死板。

    每一次推进,都有一点前冲的倾向,像有人推着步伐往前赶,不留退路。

    展开部有一段左手大跨度跳音,她没有收敛,而是用更为有力的触键,让音符像石块落入湖面,每一声都清晰得近乎生硬。

    但正是这种不加掩饰的强硬,使得贝多芬晚期的挣扎感被最大程度还原了出来。

    局部慢速段,她放慢速度,但力度没有完全放松。

    和声转换时,她在和弦内部加重了力度,制造出紧张的和声色彩。

    她的处理让音乐在放慢中并没有舒缓,反而拉出了一种静止的张力。

    有评委轻轻点头,似乎也被她的理解所吸引。

    中段到再现部,她的动态控制堪称大胆。

    有些地方故意拉大了音量落差,弱音轻得像呼吸,强音又突然喷涌而出。

    有几处休止空白,她干脆收紧了呼吸,整个舞台都静止下来,仿佛声音已在空气中消失。

    就在所有人都屏息以待时,她突然用一组猛烈的强音打破寂静,把现场情绪猛然拉回。

    这种反复的停顿与爆发,让不少观众下意识绷紧了神经,情绪跟着她的节奏起伏不定。

    在主部对位段,陈雨薇的双手迅速交错。

    她没有做过多修饰,反而选择完全“裸露”左手的重击,让低音砸得更厚实。

    右手的旋律并没有追求甜美线条,而是用极强的线性张力推动着,像是两个不同的声音在琴上相互搏杀。

    到了高潮段,她的重音层层叠加,节奏愈发紧密。

    最后几组对位和和弦推进,她近乎“压榨”出钢琴的全部音量,却仍能精准控制不让任何一个音溢出控制。

    整个音乐厅像是被推到极限。

    第一乐章临近尾声时,所有的激烈与冲突仿佛都被逐渐收拢。

    陈雨薇没有把终止当作宣告胜利的呐喊,而是在高潮后,把情绪层层卸下,指尖的每一次触键都愈发轻柔。

    最后一组和弦落下,声音极为克制。

    她没有刻意延长余音,而是随着乐句自然地放松手腕,让最后的低音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整个音乐厅像被一层无形的纱笼罩,琴弦微弱的残响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她并未立刻离开琴凳,而是静静地收回双手,目光停留在键盘上,似乎还在回味那一缕尚未完全消退的安宁。

    观众席安静得出奇,没有人抢先鼓掌。

    所有人都像刚刚从一场风暴里穿过,正在适应忽然到来的静谧。

    评委席有人低声交流,眼神里透着一种复杂的感慨。

    这是在技术和情感边缘收束的绝妙控制。

    这一乐章的结束,像是用极细的笔触,把全部的波澜都藏进了一次极度安静的呼吸里。

    陈雨薇稍作调整,收拢情绪,缓缓地准备进入第二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