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舟是上午快十点时接到通知的。校办那头语气一如既往地公事公办:
“唐老师让你十点一刻去B栋三楼的小琴房,说有事情要谈。”
挂了电话,他简单收拾了一下琴谱,带上笔记本,沿着走廊朝琴房方向走去。
阳光斜斜地照进楼道,地板被映出一片细碎的光点。
他的步子不快,心情也很平静.
大约已经习惯了这种赛后必须面对的总结和反思。
推开琴房的门时,屋里已有一个人。
陈雨薇坐在靠窗的那张椅子上,神色自若。
她今天穿得比平常更素淡些,长发束成低马尾,手边摊着一本乐谱。
听见门响,她抬头看了一眼。
两人视线短暂交错。
江临舟点了下头,作为招呼,随手把包放在一旁。
陈雨薇也很克制地回以一笑,没多说话。
过了几秒,气氛不至于尴尬,江临舟主动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恭喜你,昨天复赛拿了第一”
陈雨薇愣了一下,很快抿嘴笑了笑,语气里没有多余的得意或谦逊:“谢谢。你表现也很稳,能进前三,挺厉害的。”
江临舟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们之间的交流一如既往地简练,像是把对彼此的肯定都藏在了最简单的话语里。
陈雨薇低头整理了一下琴谱,随口补了一句:“昨天名单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更激动点。”
江临舟摇头,神色平静:“其实只想赶紧结束,不用再等太久就行。”
两人之间没有更多言语,但气氛并不疏离,反而有种稀松平常的松弛。
窗外有风吹过,光线安静地移动。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唐屿推门而入。
唐屿进来的时候,步子不急不慢。他把手里的资料夹放在桌上,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点了点头,算是问候。
“都到了?”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没有客套,也没有多余的表情,“那我们直接开始吧。”
他拉开椅子坐下,从资料夹里抽出两份纸,简单看了眼,便开门见山地道:“昨天的复赛,整体上你们俩的表现都不错,各有优点,也各有暴露出来的短板。我不多说虚的,直接说问题。”
唐屿先把视线落在陈雨薇身上,声音里带着他一贯的克制和精确:
“雨薇,你这次音色比初赛更细致,乐句的呼吸感也比之前好不少。唯一的问题在换调部分,几个关键句做得太小心了,反而收掉了气口。你其实有能力往前推,但昨天明显怕冒险了。”
陈雨薇安静地听着,没有辩解,点头应了:“我知道,后半段弹的时候有点犹豫。”
唐屿点点头,语气没有起伏:“你的安全感来自于重复训练,这本没错,但到舞台上有时要允许自己留白。有一两句不完美,远比全程‘不出错’更有感染力。”
他把视线转向江临舟:
“临舟,你昨天最明显的进步是整体结构感,前半段主题出来得很稳。但第二组变奏那里,你的节奏有一点走快,尤其左手八分音符带着小幅度的抢拍,整体线条就松了。你的呼吸还是容易被赛场节奏影响,这需要再练。”
江临舟微微点头,没急着解释。
唐屿顿了顿,补充道:“其实你最大的优势在于情绪张力,但演奏的稳定性,决定你最后的天花板。昨天你后半段收回来了,这说明你的控制力在增强,但距离理想状态还早。”
他把两份纸递过去,是评委组昨天的简要打分与点评,语气淡淡:“你们自己回去再细看,这些东西不是为了排名,是给你们以后做参考的。”
屋里安静了几秒,只有窗外的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唐屿最后总结了一句:“比赛快结束了。到这个阶段,练琴不是比谁更努力,而是谁能保持更清醒、调整得更快。别着急,也别自满。决赛前,我会单独再找你们排一次练习。”
他说完这些,又将手指敲了敲桌面,语气平静:“还有一件事,和决赛直接相关。”
“你们都知道,决赛是和乐团合作。钢琴协奏曲跟独奏完全不是一回事。不仅考验个人技术和音乐性,更在于和指挥、各声部的配合。排练时如果只按钢琴习惯走,正式比赛很容易出问题。”
“记住,协奏曲的本质是对话,不是独白。排练的时候要学会侧耳听乐队,尤其是弦乐和木管的主声部。别光盯着指挥的手势,耳朵比眼睛反应更快。临场有拉锯,千万不要硬抢。敢于‘放’,敢于在段落间呼吸。乐队引子、独奏的连接、再到合奏,每一步都得提前和指挥确认好。”
他补充了一句:“正式排练时,我会一直在旁边,有问题可以随时问我,也可以和指挥现场讨论。协奏曲排练和独奏不一样,所有问题都可以现场暴露、及时解决,这本来就是学习的过程。”
唐屿看了两人一眼,语气一贯简明:“我在场,不是来考察你们,是帮你们把所有细节都提前敲定。有什么不懂,现场直接问,不要逞强。”
“最后,回去把乐谱、钢琴分谱和总谱再各自过一遍。光背熟自己的部分不够,乐队每个声部进来的点都要做到心里有数。”
他说到这里,语气略微缓了些:“别觉得协奏曲只是终场的展示,实际上这是你们职业路上的起点。越往后,越要把基本的东西打牢。”
气氛沉静下来。江临舟和陈雨薇都点头,心里各自记下了要点。
唐屿收拾好资料,目光温和地扫过两人:“这两天有问题,随时找我。”
他站起身,点头示意,琴房又恢复了安静。
窗外风声带动树影晃动,日光淡淡地照进来,留在地面一片安定的光斑。
琴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唐屿收拾好资料离开,门轻轻带上,余下的只剩下两个人。
陈雨薇低头收拾自己的乐谱,动作很慢,没有立刻起身。
江临舟也没有着急离开,只是静静地把笔记本和资料整理好,手指在封面上顿了顿。
短暂的沉默里,窗外树影在地板上晃动。
两人几乎是同时站起身,又默契地没有急着走出门。
陈雨薇率先把琴谱收进包里,抬头看他一眼,轻声说:
“我打算这两天先去乐队排练厅听几次合练,感受下氛围。你有时间可以一块去看看。”
江临舟点头:“好,有需要可以提前约一下,我也想早点熟悉流程。”
陈雨薇“嗯”了一声,神情平和,背上包,走到门口又停了停,像是想到什么,又轻声补了一句:
“唐老师说得挺对,到这一步其实已经很难了,剩下的靠自己调节。”
江临舟淡淡应了一句:“你一直调节得不错。”
陈雨薇听了没有回应,只是笑了笑,神色很自然。
两人并肩走出琴房,走廊里光线有些晃眼。
外面传来远处乐器的声音,还有低低的交谈。
他们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出口处各自道别,语气很平静。
“再见。”
“明天见。”
分开后,各自顺着不同的楼道离开,动作从容,不紧不慢。
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香味和刚才谈话的回音,所有情绪都慢慢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