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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幕间
    侧幕条厚重的深红色绒布,像一道界碑,分隔开后台的纷乱与舞台的灼热。

    江临舟和陈雨薇并肩站在幕布的阴影里,如同两名即将踏入角斗场的武士。

    前方,上一个节目的欢快余韵尚未完全消散,掌声像退潮般渐渐平息。

    报幕员清晰嘹亮的声音透过墙壁传来:

    “接下来,请欣赏钢琴四手联弹,《花之圆舞曲》,表演者:高二年级,江临舟,陈雨薇。”

    新的掌声响起,比之前更为热烈,带着对特定节目的期待。

    江临舟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人细微的变化。陈雨薇的呼吸变得又轻又快,像受惊的鸟儿扑棱着翅膀。

    她站得笔直,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体传递过来的、极其轻微的颤抖。

    这让他有些意外,甚至是一丝不解。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紧绷的侧脸上,声音压得极低:

    “你很紧张?”他记得她的履历,各类比赛的获奖名单很长,“你明明上过很多次台了。”

    陈雨薇闻言,猛地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飞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或许是因被看穿,或许是别的什么。

    她没好气地飞给他一个白眼,那眼神里瞬间恢复了往常的锐利和一丝被冒犯的倔强,同样用气声快速反驳,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你懂什么……演奏永远不会无聊。每一次,站在这里等着上去的时候,”

    她顿了顿,目光越过幕布的缝隙,望向那片令人心悸的光明,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微颤,“我都感觉心脏快要跳出来,是兴奋,也是害怕。这感觉戒不掉。”

    她的回答轻轻敲打在江临舟惯常平静的心弦上,引起一阵短暂而陌生的嗡鸣。

    他沉默地转回头,不再说话。

    催场老师无声而急切地朝他们用力挥手。

    江临舟深吸一口气,不再多想,率先掀开了那沉重的绒布帷幕。

    灼热、耀眼、几乎令人窒息的光浪瞬间将他们吞没。

    巨大的声压和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墙壁猛地撞来。脚下,光滑的木质舞台地板在强光下反射出模糊晃眼的光晕。

    前方,那架黑色的斯坦威钢琴静静地伏在光瀑中央,线条流畅,像一头沉睡的、等待唤醒的巨兽,漆黑的烤漆表面吞噬着光线,却又反射出周围灯光的零星碎芒,深邃而引人注目。

    陈雨薇跟在他身后半步,她的目光掠过反光的地板,掠过那巨大的钢琴,甚至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台下??第一排的位置,一张张模糊的、带着微笑的脸在强烈的顶光阴影下难以辨认细节,但那注视感却无比清晰。

    他们走向钢琴,步伐保持着一种被刻意控制住的平稳。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的鼓点上。

    走到琴凳前,转身,面向那片深不可测的,闪烁着无数微小光点的黑暗,微微欠身鞠躬。

    掌声再次响起,如同潮水。

    坐下。琴凳冰凉的感觉透过薄薄的演出服传来。

    江临舟习惯性地微调了一下坐姿,手指虚悬在琴键上方,感受着象牙键微凉的触感。

    他听到身旁陈雨薇落座时裙摆的细微摩擦声,以及她似乎终于控制住的、变得深长起来的呼吸。

    他能清晰地听到身旁陈雨薇深深吸进一口气,那气息悠长而微颤,然后被她缓缓地、极力控制地吐出。他甚至能透过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间,感受到从她身上传来的、一种近乎沸腾的激动,那种情绪并非恐慌,而是一种极度专注前的极度亢奋,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看见她纤细的脊背挺得极直,指尖无声地在膝上敲了一下某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节奏。然后,她极其迅速而隐蔽地调整了一下琴凳的距离。

    一个微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郑重。

    江临舟默不作声地看着,学着她的样子,也稍稍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让身体与钢琴处于最舒适的角度。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她上台前的状态,一种与他截然不同的准备仪式。

    台下观众席最后一点细微的嘈杂声也彻底消失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片光区,等待着。

    就在这片蓄势待发的寂静达到顶点的刹那

    他们极快地侧过头,视线在空中交汇。

    没有言语,没有笑容。

    那一眼,短暂如电光石火,却完成了一次超越语言的确认。彼此眼中映出的,是摒除一切杂念后,只剩下音乐本身的绝对专注。

    视线交错分开,同时落在黑白分明的键盘上。

    江临舟沉稳地抬起手臂,悬腕,屏息。

    他的手指,带着他特有的冷静与控制力,落下了第一个音符。

    清晰、准确、冷静,清晰地标示出节奏与和声的骨架。

    陈雨薇的旋律线条几乎是紧接着切入,初时能听出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音色带着些许紧绷,如同初春溪流,小心翼翼地寻找着河道。

    开始的几个乐句,能清晰地听到两个独立声音的谨慎磨合。

    他们在彼此的领域边缘试探,预留出空间,倾听对方的呼吸和力度,像两个初次共舞的搭档,脚步规矩,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然而,柴可夫斯基这颗精心雕琢的“花”的种子,一旦落入肥沃的土壤,便会自发地汲取养分,蓬勃生长。

    很快,谨慎的冰层开始消融。

    江临舟那原本过于理性的节奏,不知不觉中注入了弹性,开始跟随着旋律的呼吸微微起伏,为陈雨薇的情感流淌提供了更稳固而灵活的河床。

    而陈雨薇,在那坚实骨架的支撑下,仿佛终于挣脱了最后一丝束缚,指尖下的旋律变得愈发鲜活、灵动、充满歌唱性,情感饱满却不再泛滥,每一个装饰音都恰到好处,每一处力度变化都充满了动人的细节。

    他们不再需要思考如何“配合”,音乐本身成了唯一的引领者。

    他们的听觉、呼吸、乃至情绪的起伏,都被无形的旋律线紧紧缠绕在一起,同步起伏,交融共鸣。华丽的琶音如水银泻地,轻快的圆舞曲节奏令人心旷神怡,优美的旋律在两人指尖流淌、交织、升华。

    台下,最初的礼貌性关注,早已化为全神贯注的寂静。

    观众们被这逐渐升温、最终变得浑然天成的音乐牢牢吸引。

    能看到有人不自觉地随着圆舞曲的节奏轻轻点头,能看到许多人脸上露出享受和沉浸的表情。

    音乐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它在舞台上空盘旋、飞舞、绽放,也将这种难以言喻的美妙感受,丝丝缕缕地注入每一位聆听者的心中。

    最后一个辉煌的和弦,由他们共同用力砸下!

    饱满、坚定、淋漓尽致,为这场音乐的盛宴画上了一个无比圆满的句号。

    余音如同拥有了实体,在寂静下来的礼堂梁柱间缠绕、回荡、久久不散。

    刹那的绝对寂静之后,

    雷鸣般的掌声如同山洪暴发,骤然席卷了整个空间,热烈、持久、充满了发自内心的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