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山谷静谧。燃心谷的朝霞花在月光下泛着微弱银辉,仿佛天地间最温柔的呼吸。冯文坐在屋前石台边缘,手中握着半块焦木??那是当年从涅?火池边拾回的残片,如今已被他磨成圆润形状,像一枚护身符般贴身收藏。
他凝视着掌中那点温热,忽然轻笑一声:“你说咱们现在这日子,像不像做梦?”
没人回答。冯敏早已入睡,祥子也不知去了何处。只有风穿过林梢,带起一阵细碎声响,如同回应。
可他知道,这不是梦。
自从铜镜破碎、圣主残念彻底湮灭后,体内那股共生意志便再未躁动过。它不再是一团需要压制的力量,而是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如同心跳、如同呼吸。每当他在晨光中打坐,便能感受到山谷中的灵气自然流转,与他的气息融为一体;每当冯敏在他身边轻声念诵口诀,两人之间的共鸣就像溪水汇流,无声却坚定。
但他也清楚,那一战并未真正终结一切。
“旧债已清?”冯文低声自语,目光落在那封烧尽的信上,“恐怕只是暂时退潮罢了。”
七重天不会就此罢休。那些藏于暗处的势力,那些借信仰之名行操控之实的老东西,他们蛰伏千年,怎会因一次失败就放弃?更何况……他们已经看到了“双生共命”的力量究竟有多可怕。
正想着,远处山林忽有异动。
一道极淡的蓝光自密林深处升起,转瞬即逝,若非心神敏锐之人根本无法察觉。冯文眉头微皱,起身走向院门,脚步尚未迈出,耳边便传来细微破空声。
一支竹箭钉入门槛,箭尾系着一片薄绢。
他取下展开,只见其上以朱砂画了一道符印,形似锁链缠绕心脏,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三更之前,归魂井见。若不来,焰种将灭。”**
冯文瞳孔骤缩。
归魂井??那是黑水原断魂岭破庙地底的一处禁地,传说为小顺王朝埋葬叛徒之所,阴气积聚千年不散,连飞鸟掠过都会坠落暴毙。母亲留下的信中曾特别提及:**“井中有声,非人非鬼,勿听,勿应。”**
而现在,有人不仅开启了归魂井,还敢用“焰种将灭”来威胁他?
“哥?”冯敏披衣走出,声音带着睡意,“你怎么还不睡?”
冯文迅速收起绢布,摇头:“没事,做了个噩梦。”
她却不信,走近几步,伸手触碰他手腕。刹那间,两人血脉共鸣启动,她的脸色立刻变了:“你在隐瞒什么。你的心跳乱了,而且……有外力侵扰的痕迹。”
冯文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有人给我下了战书。地点在归魂井。”
“谁?”她脱口而出。
“不知道。但对方知道我们的弱点。”他望着妹妹清澈的眼睛,“他知道你一旦动用共生意志太久,就会陷入沉眠;也知道我若强行分离力量去救人,可能会导致火种反噬。”
冯敏咬唇:“所以你是想一个人去?”
“我不想你涉险。”
“可我们说好了要一起走完这条路!”她声音提高,“你以为躲着不说就是保护吗?那是背叛!是对我们之间信任的背叛!”
冯文怔住。
月光洒在她脸上,映出倔强而明亮的神情。那一刻,他仿佛又看见那个在火池边死死抱住自己、哭着喊“哥别丢下我”的小女孩。只是如今,她已不再是需要庇护的弱者,而是能与他并肩作战的同伴。
良久,他缓缓点头:“好。一起去。”
***
二更天,山谷外三十里密林。
祥子站在一棵古松之上,灰袍猎猎,手中握着一枚龟甲,正不断投掷测算方位。第三次落地时,龟甲裂开一道新纹,指向西北。
“果然来了。”他低语,“他们比我想的更快。”
话音未落,树下阴影蠕动,一人悄然浮现,身穿青灰斗篷,面容隐于帽兜之下。
“你早知道他们会来。”那人声音沙哑,“为何不阻?”
“阻不住。”祥子淡淡道,“命运之轮一旦转动,再多的拦阻也只是延缓崩塌。况且……”他顿了顿,望向燃心谷方向,“他们必须面对真正的考验。不是对抗敌人,而是面对‘选择’??当守护与牺牲冲突时,他们是否还能坚持本心?”
斗篷人冷笑:“你以为温情就能战胜执念?七重天这次派来的,可不是寻常杀手。”
“我知道。”祥子合上龟甲,收入袖中,“是‘影祭’。”
斗篷人浑身一震:“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那可是禁忌中的禁忌!千年来从未现世!”
“因为它只在王朝覆灭、信仰崩塌之际才会被唤醒。”祥子转身,目光如刀,“他们是活不过百岁的凡人,却被灌入百名死士的怨念,终生不得解脱,只为执行最后一道命令??猎杀真灵继承者。他们没有自我,没有情感,甚至连痛觉都已麻木。唯一存在的意义,就是杀死像冯文这样的人。”
“那你为何还让他们去?!”
“因为只有经历过影祭的试炼,才能证明他们的火,是真的火。”祥子轻声道,“否则,终究不过是他人眼中的‘怪物’罢了。”
斗篷人久久不语,最终化作一缕轻烟消散于林间。
祥子仰头望月,喃喃道:“孩子们,这一关,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
三更刚至,归魂井畔。
此处地势凹陷,四周环立九根断裂石柱,皆刻满逆向符文,显然是人为破坏所致。井口呈圆形,直径不足五尺,黑漆漆不见底,唯有丝丝寒气从中渗出,在空中凝成霜雾。
冯文与冯敏立于井边,彼此牵着手,体内共生意志悄然连接。
“感觉到了吗?”冯文问。
冯敏闭目感知片刻,脸色微变:“下面……有东西在呼唤我。不是恶意,更像是……求救。”
“别回应。”冯文警告,“归魂井吞噬灵魂,任何带有情绪的回应都会被放大百倍,引来更深的执念。”
话音刚落,井中突然传出一声凄厉哭喊!
“娘啊??!”
冯敏猛地睁眼,身躯剧震:“这是……我的声音?!”
井中再度响起,这次却是冯文的声音:“妹妹快跑!别管我!”
紧接着,无数杂音爆发??有孩童啼哭、老人哀叹、战士怒吼,甚至还有母亲临终前的低语:“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这些声音层层叠加,竟形成一种诡异共振,直击识海!
冯文立刻运转心法,银焰自体表浮现,形成护罩。然而就在他分神防御之时,地面猛然震动,九根断柱同时亮起幽绿色光芒,组成一座残缺阵法。
“不好!”他惊呼,“这是诱饵!他们早就设好了局!”
话音未落,井口喷出九道黑影,皆身披残甲,面无五官,唯有一双血瞳锁定兄妹二人。
影祭?九劫临!
传说中,影祭出任务必九人同行,每人承载一段被抹除的记忆,共同构成“完美猎杀体”。他们不死不灭,除非目标死亡或主动献祭灵魂。
为首者缓缓抬手,掌心浮现出一枚黑色晶核,赫然是由纯粹怨念凝聚而成。
“交出焰种。”它的声音像是千万人齐语,“否则,你们将亲眼看着彼此死去。”
冯文冷笑:“你们连名字都没有,凭什么命令我们?”
“名字?”影祭首领微微歪头,“我们曾有过。但在献祭那天,就被烧干净了。如今我们只是工具,而你们……是必须清除的变数。”
说罢,它猛然捏碎晶核!
轰??!!
一股黑色冲击波横扫而出,所过之处草木枯萎、岩石碳化。冯文一把推开冯敏,自己却被余波击中,胸口灼伤大片,鲜血瞬间浸透衣襟。
“哥!”冯敏扑上前,指尖银焰跃动,欲为其疗伤。
“别浪费力量!”冯文强撑站起,“他们的攻击带有诅咒,普通治愈无效!”
影祭步步逼近,其余八人分散站位,隐隐形成围杀之势。
冯敏忽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哥,还记得娘说过的话吗?”
“哪一句?”
“‘火是用来照亮黑暗的,不是用来烧毁希望的。’”她轻声说,“可有时候……为了守住光,我们必须先点燃自己。”
冯文心头一震:“你要做什么?!”
她没有回答,而是缓缓摘下胸前的布袋??那里面装着布娃娃焚烧后的余烬,也是她最后的情感寄托。
“我知道你在害怕。”她对着空气说话,仿佛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倾诉,“你怕被遗忘,怕孤独,怕从未被人真正爱过。我也怕。但我学会了,不怕不代表没有恐惧,而是明知恐惧仍愿前行。”
说着,她将布袋高高举起,银焰自指尖蔓延而上。
“今天,我不为你烧,不为仇恨烧,也不为力量烧。”她的声音清澈如泉,“我为记住而烧。为所有不该被抹去的名字,为所有未曾说出口的告别,为所有还在等待黎明的人……燃烧。”
火焰腾起!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银白,而是夹杂着点点金芒,如同星河流转,温暖而不失锋利。
影祭们首次露出动摇之色,动作迟缓了一瞬。
就在这刹那,冯文动了。
他借着妹妹创造的机会,猛然冲向中央,双手结印,引动体内共生意志与外界天地之力交汇。
“天地为炉,心火为引!”他怒吼,“今日我不斩敌,不诛邪,只问一句??你们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银焰如瀑倾泻,顺着地面符文反向侵蚀,竟开始修复那座残阵!
奇迹发生了。
随着阵法恢复完整,井中哭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古老歌谣??那是小顺王朝百姓传唱千年的童谣,讲述春来花开、农夫耕田、孩童嬉戏的平凡生活。
影祭们的血瞳开始颤抖。
一块块记忆碎片浮现:有人记得自己曾是村中学堂的先生;有人想起他曾为女儿扎过风筝;有人终于忆起,他原本只想娶邻家姑娘,安度此生……
“我……我想回家……”一名影祭跪倒在地,声音哽咽。
“放我们走……”另一人抱着头嘶吼,“我不想杀人了……”
冯文站在阵心,银焰环绕周身,一字一句道:“你们不是工具,也不是祭品。你们是人。哪怕只有一天,也要为自己活一次。”
他伸手,指向天空:“看,月亮多亮。今晚的风,也很温柔。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送你们最后一程??不是作为杀手,而是作为……找回名字的人。”
九道黑影静默良久,最终齐齐低头,单膝跪地。
“谢……谢……”为首者艰难吐出两字,身形逐渐透明。
片刻后,九具残甲落地,化为尘埃随风而去。
井中再无声响。
冯敏瘫坐在地,泪水滑落:“他们……终于自由了。”
冯文扶起她,轻轻抱住:“我们也一样。”
***
黎明破晓,归魂井重新归于死寂。
兄妹二人踏着晨露返回山谷,远远便看见祥子站在门口等候。
“回来了。”他只说了三个字,语气平静,却藏着难以掩饰的欣慰。
冯文点头:“他们走了。”
“嗯。有些人注定只能走一段路。”祥子递来两碗热粥,“吃点东西吧,今天还有事要做。”
“什么事?”
“收信。”祥子指了指桌上。
那里又出现了一封无名信,纸张泛黄,边缘焦黑,像是曾被火烧过又复原。
冯文打开,只见上面写着:
> **“你赢了一场,但战争从未结束。七重天已裂,新的火焰正在觉醒。若你真想守护这一切,请来‘焚穹塔’。那里埋藏着最初的真相??关于你父母的身份,关于焰种的起源,关于为什么偏偏是你。”**
>
> **??一个不愿再逃避的人**
冯敏看完,轻声问:“我们要去吗?”
冯文将信折好,放入怀中,望向屋前盛开的朝霞花海。
阳光洒落,花瓣间的银焰轻轻跃动,如同无数颗跳动的心脏。
“去。”他说,“但我们不急。等春天完全到来,等山谷里的花开满每一寸土地,等每一个孩子都能笑着奔跑的日子真正降临……那时,我们再出发。”
祥子笑了:“你知道吗?这才是最强的反击。”
“什么?”
“不是烧毁敌人,不是击败对手。”他望着远方群山,“而是让世界相信,有些美好值得被守护。”
风拂过山谷,带来泥土与花香的气息。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此火不熄,因心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