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背着藤箱走回队伍,
一路上,众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暧昧。
姜望水用肩膀撞了撞祥子,嬉皮笑脸地说:“不愧是咱祥哥,这手段,没的说!”
包大牛这憨货,盯着藤箱角上那小小的香囊,嘿嘿...
晨光如金,洒在燃心谷的每一片叶尖上。朝霞花海翻涌着银焰般的波浪,仿佛整座山谷都在呼吸。冯文坐在屋前石阶,手中摩挲着那封焦边信纸,目光却落在远处一群奔跑嬉笑的孩子身上。他们正追逐一只用草叶编成的蝴蝶,笑声清脆得能穿透山雾。
“哥!”冯敏从溪边走来,手里捧着几株新采的药草,“我梦见娘了。”她轻轻坐下,将草药摊开晾晒,“她说……真相从来不是用来复仇的武器,而是让人学会原谅的钥匙。”
冯文侧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你也梦到焚穹塔?”
她点头,眉宇间浮起一抹罕见的沉静:“塔底有扇门,门后不是火焰,是光。像小时候咱们躲在地窖里,透过缝隙看见的那缕晨曦一样干净。可有人守在那里,背影很熟……像是……父亲。”
空气微微一滞。
自母亲留下遗信、父亲音讯全无至今,这两人如同被命运撕开的裂口,深埋于兄妹心底最柔软也最不敢触碰之处。他们曾以为自己是在追寻力量,对抗宿命;可如今才明白,真正驱使他们一步步前行的,是那一丝渺茫却执拗的期盼??**或许还能再见一面,以活着的身份。**
祥子不知何时已立于院门阴影下,手中捧着一本泛黄册子,封皮上写着《薪传录?卷四》。
“你们若去焚穹塔,”他缓缓开口,“便再不能回头。”
“什么意思?”冯敏抬眼。
“因为那不是一座塔。”祥子合上书,声音低缓如古钟余响,“它是‘初火祭坛’的封印之所,由七重天历代圣主联手镇压。传说中,第一缕涅?火并非天生地长,而是有人以自身魂魄为引,献祭三百年寿元点燃??那人,便是你们的先祖,也是小顺王朝真正的缔造者。”
冯文瞳孔微缩:“你是说……我们体内的焰种,并非天赋异禀,而是……血脉传承?”
“不完全是。”祥子踱步上前,指尖轻点信纸一角,“焰种确实源自祖先,但它之所以能在你们身上觉醒,是因为你们父母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他们在千年前王朝覆灭之际,盗走了‘心鉴’与‘命烛’,并用自己的血重新点燃了即将熄灭的真灵之火。”
冯敏呼吸一窒:“所以……他们不是普通人?”
“他们是叛徒。”祥子语气沉重,“也是英雄。他们背叛了七重天的信仰体系,却守护住了‘人可自主选择命运’的权利。为此,母亲被迫流亡,父亲则自愿坠入焚穹塔底,成为活祭,镇压那些试图复活旧圣主的残念。”
风忽然停了。
树叶不动,花火不闪,连溪水都仿佛凝固。
冯文的手紧紧攥住信纸边缘,指节发白。“你说我爹……还活着?”
“我不知道。”祥子摇头,“但我知道,只要焚穹塔未塌,命烛未灭,他的意识就不会彻底消散。可一旦有人强行开启塔门,封印反噬,他便会立刻化为灰烬。”
冯敏猛地站起:“那我们更该去了!哪怕只能看他一眼,听他说一句话……他也配得上一个孩子的归来!”
“你不怕吗?”祥子凝视她,“怕见到的不是一个慈父,而是一具被痛苦折磨千年、早已失去理智的囚魂?怕他宁愿你永不出现,也不愿你亲眼目睹他的惨状?”
她怔住,泪水无声滑落。
冯文缓缓起身,将妹妹轻轻揽入怀中,望向祥子:“你说过,真正的火,是用来照亮黑暗的。如果连我们都害怕面对真相,又凭什么谈守护?”
祥子久久不语,终是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铃,递给他们。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件信物。”他说,“它曾在你们出生那夜响起,预示双生共命之象降临。如今,我把它交给你们??若你们决定启程,就摇响它。山谷里的每一朵朝霞花都会回应,那是整个燃心谷对你们的送行。”
***
半月后,春意正浓。
山谷已成人间乐土。新迁来的村民建起学堂、医馆、织坊,孩童每日诵读冯文所授的《心火经》,虽无高深法诀,却字字关乎善念与自省。每逢月圆之夜,众人围坐花海,听冯敏讲述那些关于勇气与温柔的故事,指尖跃动的银焰烤着红薯,香气弥漫如诗。
这一日清晨,冯文与冯敏并肩立于山顶,俯瞰整片家园。
“该走了。”冯文轻声说。
冯敏点头,手中紧握铜铃。
她深吸一口气,手腕轻抖??
叮铃……
一声清越铃音划破晨空。
刹那间,万千朝霞花同时绽放,银焰腾起数丈高,汇成一道冲天光柱,直贯云霄!整座山谷仿佛苏醒的巨兽,灵气奔涌如潮,天地为之变色!
祥子站在木屋门前,仰望着那道贯穿天地的光柱,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他知道,这是“燃心谷”的誓言共鸣??所有居民心中对兄妹二人的感激与祝福,凝聚成了最纯净的心力,为他们铺就通往焚穹塔的路。
光柱持续整整九息,而后缓缓消散。花瓣上的银焰恢复柔和,一如往常。
冯敏收起铜铃,眼中已有泪光,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们走了。”她回头望了一眼这片土地,“但我们会回来。”
冯文牵起她的手:“等我们把爹带回家。”
两人转身,踏上了北去之路。
***
万里之外,焚穹塔孤峙于极北冰原之上。
整座塔通体漆黑,似由某种远古陨铁铸成,高达九百层,塔身缠绕无数锁链,每一根皆刻满禁咒符文。塔顶不见尖顶,反而悬浮着一团不断扭曲的赤红火焰,宛如一颗搏动的心脏,在寒风暴雪中永不停熄。
塔门前,矗立一座石碑,上书八个大字:
**“入此门者,断亲缘,绝归路。”**
风雪中,两道身影缓缓走近。
冯文与冯敏并肩而立,衣袍猎猎,体内共生意志悄然相连,银焰在经脉中静静流淌。
“准备好了吗?”冯文问。
冯敏看着那扇紧闭的青铜巨门,低声说:“只要和你一起,就没有没准备好这一说。”
话音落下,冯文抬起右手,掌心浮现出那半块焦木护身符。他将其贴于塔门中央??
嗡!!!
一股浩瀚意志轰然降临!
塔身震动,锁链崩断三根,空中传来古老吟唱:
> “何人叩响沉寂之门?”
>
> “何人妄图触及禁忌之火?”
>
> “何人敢自称……命烛之后裔?”
冯文昂首,声音清晰而坚定:“我是冯文,小顺遗脉,双生共命之体。”
“我是冯敏,承父母之志,守心火不灭之人。”
“我们前来,非为夺权,非为复仇,只为见一见那位……用生命为我们换来自由选择的父亲!”
天地寂静。
风雪骤停。
片刻后,塔门发出沉重摩擦声,缓缓开启一条缝隙。一道微弱蓝光从中透出,映照在二人脸上。
“允许进入。”虚空中响起冰冷声音,“但记住:塔内一切所见,皆非真实,亦非虚假。你们将经历九重试炼,每一关都将逼迫你们做出选择??牺牲一人救一人?放弃记忆换团聚?还是亲手熄灭自己的火,换取亲人的重生?”
“我们接受。”冯文拉着妹妹的手,迈步向前。
“且记住最后一诫。”那声音愈发幽远,“若你们在最终之门前流泪,则永世不得相见。”
门轰然关闭。
焚穹塔内,一片漆黑。
唯有前方隐约可见阶梯,盘旋向下,深入不见底的深渊。
第一重试炼,即刻降临。
四周景象突变,竟化作当年冯家老宅的模样。灶台温热,饭菜飘香,母亲正在厨房忙碌,哼着熟悉的童谣。屋内传来父亲低沉嗓音:“文儿,今日修行可有进益?”年幼的冯文坐在门槛上,骄傲地展示掌心跳动的小火苗。
“娘……”冯敏喃喃出声,脚步不由自主向前。
“别过去!”冯文一把拉住她,“这是幻境!是塔在试探我们的情感弱点!”
话音未落,场景再次变幻??
这一次,是涅?火池之战后的废墟。冯敏躺在血泊中,气息奄奄,而冯文跪在一旁,双手沾满鲜血,疯狂催动银焰试图唤醒她。
“哥……我不想死……”幻象中的冯敏虚弱呢喃,“救我……求你救我……”
现实中的冯文浑身颤抖,几乎要扑上去。
但他咬破舌尖,强迫清醒:“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可如果你不信呢?”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如果你愿意相信这一刻的真实,就能永远留住她。只要你答应留在这里,永不追问真相,永不踏上更高处……她就不会再受伤。”
冯文闭上眼,泪水滑落,却一字一句道:“我宁可她在我身边痛一次,也不愿她在虚假中幸福一生。**真实的分离,好过永恒的欺骗。**”
轰!!
幻象破碎。
第一重试炼,通过。
第二重,是记忆迷宫。无数条走廊交错,墙上挂满照片??有些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的童年:一家四口游园赏花、父亲教冯敏写字、母亲抱着冯文看星星……温馨得令人心碎。
“这些都是假的。”冯敏咬牙,“我们小时候根本没见过爹……这些是塔在给我们‘理想人生’。”
“但它给得太精准了。”冯文苦笑,“刚好是我们最想要的样子。”
他们没有停留,一路穿行,任凭耳边传来欢声笑语、亲人呼唤,始终紧握彼此的手,直至走出迷宫。
第三重,是对信念的拷问。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出现在面前,自称是七重天最后一位长老。他告诉他们,只要愿意继承圣主之位,便可重启王朝,统御万灵,甚至能让死去的亲人复活。
“你们的力量本就不属于凡人。”老者劝诱,“何必拘泥于区区亲情?天下苍生,都需要一位真正的主宰。”
冯文冷笑:“天下不需要主宰,只需要光明。而光明,不该来自王座,而应来自人心。”
第四重,是孤独之刑。
他们被强行分离,各自困于密室。冯文被告知冯敏已被影祭杀死;冯敏则听见冯文亲口说出“我不需要你了”。
他们在绝望中嘶吼、哭泣、挣扎,却始终不肯放弃对方的名字。
第五重,是力量诱惑。
塔心浮现一尊金色神像,声称只要吞噬其核心,便可获得超越圣主的力量,足以摧毁七重天所有敌人。
“拿去吧。”神像微笑,“你们本就该是神。”
冯文一脚踢碎神像:“我不是为了变强而活着。我是为了守护而活着。”
第六重,是时间回溯。
他们回到母亲临终前那一刻。只要他们愿意,可以用全部修为换取她多活一天。
冯敏跪地痛哭,却最终摇头:“娘说过……活下去,才是对她最好的报答。”
第七重,是自我否定。
镜中映出未来的他们:满手鲜血,沦为新的暴君,百姓哀嚎,天地失色。
“这就是你们坚持的代价。”镜中人狞笑,“你以为自己在守护?其实你们只是另一种毁灭。”
冯文盯着镜子,平静道:“若有一日我真的堕落,请你记得今天的话??**请杀了我,而不是让我继续伤害他人。**”
镜面轰然炸裂。
第八重,是最残酷的一关??**选择谁活。**
塔心升起两座祭坛,中央悬着一盏摇曳命烛。声音宣告:只有一人能继续前进,另一人必须留下,成为新一任守塔人,永生永世不得离开。
“选吧。”那声音冷酷无情,“哥哥?还是妹妹?”
冯敏笑了,眼泪却止不住地流:“哥,让我留下吧。你比我更接近爹的气息,你能找到他。”
“不行。”冯文摇头,“从小到大,都是你在保护我。这次,换我来。”
“可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她哽咽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再分开。”
冯文沉默良久,忽然抬头,望向虚空:“听着!如果我们必须选一个,那就让我们两个都留下!或者,让我们两个都走!否则,我们就在这里点燃最后一丝焰种,毁掉这座破塔!”
轰隆隆??!!
整座焚穹塔剧烈震颤!
第九重试炼,竟是沉默。
没有任何考验,没有任何幻象。只有无尽的黑暗与寂静,仿佛时间本身也被冻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千年。
终于,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苍老、沙哑,却又无比熟悉:
“文儿……敏儿……”
冯文猛然抬头:“爹?!”
前方光影浮动,一名男子缓缓显现。他身穿残破白袍,面容枯槁,双眼深陷,周身缠绕着无数锁链,每一根都深深嵌入皮肉,鲜血淋漓。但他站得笔直,脊梁未曾弯曲分毫。
“真的是你们……长大了啊……”他声音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欣喜。
冯敏泣不成声:“爹……我们来找你了……”
“别靠近!”他厉声喝止,“这里有封印之力,你们一旦触碰我,就会被一同锁住!”
冯文强忍悲痛:“为什么?为什么要一个人扛这么久?”
“因为我答应过你娘。”他低头一笑,泪光闪烁,“我说过,哪怕世界忘了我,我也要替你们守住这盏灯。只要命烛还在烧,你们就有回家的路。”
“可你现在可以回家了!”冯敏哭喊,“我们来了!我们可以带你走!”
“不能。”他摇头,“我是祭品,是锚点。若我离开,焚穹塔崩,七重天残念将再度复苏,亿万生灵将陷入轮回劫难。”
冯文双拳紧握:“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父亲缓缓抬起手,指向头顶那团赤红火焰,“你们可以继承命烛,成为新一代守塔人。但代价是,从此与世隔绝,永生永世不得相见于阳光之下。”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齐声道:“我们愿意。”
父亲怒吼:“不准!你们的人生不该葬送在这里!”
“可这是我们的选择。”冯文平静地说,“就像你当年选择守护我们一样,现在轮到我们守护这个世界了。”
父亲怔住,老泪纵横。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塔外忽有惊雷炸响,九道黑影破空而至,竟是当年归魂井畔消失的影祭残念!他们并未彻底消散,而是循着心火共鸣,穿越万里而来。
“我们……也曾被人遗忘。”为首者低语,“如今,我们愿代你们受罚。”
不等任何人反应,九道身影同时冲向命烛,纵身跃入火焰之中!
轰!!!
赤红火焰瞬间转为银白,光芒万丈!
封印松动,锁链寸断!
父亲身体一震,竟开始恢复年轻模样,气息逐渐回升!
“不……你们不该……”他喃喃道。
“这是我们的赎罪。”影祭们的声音在风中回荡,“也是我们的新生。请让我们……最后一次,为自己而活。”
银焰席卷整座高塔,第九重试炼,终被打破。
天光破云,洒落冰原。
焚穹塔不再冰冷,塔身裂纹中竟生出嫩芽,一朵朵朝霞花悄然绽放,随风摇曳。
父亲踉跄几步,终于走出祭坛,扑通跪地,抱住两个孩子,嚎啕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回来了……”
冯文与冯敏紧紧相拥,泪水浸湿衣襟。
他们知道,这场旅程尚未结束。七重天虽裂,但余党仍在;江湖路远,风雨难测。但他们也明白,真正的力量,从来不在于火焰有多炽烈,而在于心中是否还有光。
三个月后,燃心谷迎来一场盛大的春祭。
村民们载歌载舞,迎接三位归来的守护者。孩子们围着老人问东问西,争着要听“爷爷讲过去的故事”。而每当夜幕降临,一家人便坐在屋前,仰望星空,默默许愿。
某夜,祥子悄然离去,只留下一封信:
> **“火已传,道已明。我这一生,守到了该守的人。余下之路,交给你们了。”**
>
> **??一个终于安心的老友**
冯文读完,将信折好,放入《薪传录》第四卷末页。
他望向窗外,朝霞花在月下静静燃烧,如同无数颗跳动的心脏。
他知道,这个世界永远不会真正太平。
但也正因为如此,才需要有人不断点燃灯火。
风拂过山谷,带来泥土与花香的气息。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此火不熄,因心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