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教室内，寂静无声。

    一道道目光，呆呆地看着大屏幕，许多人屏住呼吸，还在消化。

    屏幕里。

    术妖的身体率先倒下，接着，才是计楷连连后退几步，身体依靠着墙壁，再慢慢滑落。

    他的身上都是鲜血，刀早就掉在地上，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

    可在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有斩杀术妖后的怅然。

    他好像是个非常有镜头感的演员，忽然抬起头，明亮的眼睛好像与第四面墙之外的观众们交流，扯起嘴角，露出独属于胜利者......

    夜未眠。

    南岛的雨停了，但天空依旧低垂，云层像一块浸透水的灰布，压得人喘不过气。梦树的光流变得缓慢而沉重，仿佛承载着太多记忆，连流动都成了负担。那朵黑焰花仍在枝头轻轻摇曳，每一片花瓣都像是凝固的哀伤，中心跳动的赤红火焰却始终不灭，如同某种执念的余烬。

    小眠没有回屋，她整夜坐在树下，掌心贴着地面，感受着地脉深处传来的微弱震颤。那是十三个名字在苏醒后的呼吸，是被遗忘太久的灵魂重新与世界建立连接时所引发的共振。她的左手上，红种留下的疤痕隐隐发烫，像是体内有一条沉睡的火线正被缓缓点燃。

    “你还撑得住吗？”余不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站在三步之外，机械义肢的关节发出细微的润滑声，右眼的光学镜头微微调整焦距，扫描着她的生命体征。“你已经连续七十二小时未深度睡眠，脑波活跃度超出安全阈值47%。”

    “我不能睡。”小眠没回头，“一旦闭上眼，就会梦见他们??那些孩子的脸，一个接一个浮现在数据流里，哭着问我：‘老师，我们还能回家吗？’”

    余不饿沉默片刻，递过一支注射器，透明液体中悬浮着细碎银光。“这是最新一代神经稳定剂，能暂时抑制共感过载反应。副作用是会模糊部分短期记忆，包括……一些情感片段。”

    小眠摇头：“我不需要遗忘来换取平静。”

    “那你想要什么？”

    她终于转过头，目光如刀锋般锐利。“我想知道，A-01说的‘选择’，到底意味着什么。她把红种交给我，不是为了让我藏起来，也不是为了纪念。她在等一个回应??人类是否真的准备好了，去承担所有代价。”

    余不饿低头看着自己的机械手，指节缓缓收拢。“你知道静默圣殿昨晚发生了什么吗？有十七位家属申请重启‘意识召回程序’，想试着唤醒还在数据碎片中游荡的孩子。系统尝试了三次，每一次都失败了。最后一次，整个共感网络出现了短暂断连，持续了整整四分钟。”

    “全球失联？”小眠瞳孔一缩。

    “准确地说，是‘被屏蔽’。”余不饿声音低沉，“不是技术故障，而是某种更高权限的干预。日志显示，在断连期间，一段未知代码注入了核心数据库，内容是一串重复指令：‘禁止追溯，禁止唤醒，禁止命名。’”

    小眠猛地站起身，雨水打湿的长发贴在脸颊两侧。“这是《第十三协议》的后续封印机制！他们还在运行！即使协议已被公开，仍有人掌握着终极封锁权！”

    “不止是掌握。”苏明澜从林间走出，手中握着一块烧焦的数据芯片，“这是我在北极地下基站找到的残片。它属于‘初’系统的备份主控单元。上面记录了一段从未对外公布的子协议??代号‘归零计划’。”

    他将芯片插入便携终端，全息投影展开：

    > **【归零计划】**

    > 启动条件：当共感文明进入“全面觉醒期”，即群体记忆恢复率超过68%，且出现大规模意识召回趋势时，自动激活。

    > 目标：清除所有不稳定记忆节点，重置全球共感网络至“纯净状态”。

    > 执行方式：通过地磁共振波发射静默脉冲，定向清除高敏个体脑内特定记忆区块，同步抹除相关外部记录。

    > 最终效果：文明将再次“失忆”，回到无知无痛的平衡态。

    空气仿佛凝固。

    小眠的手指颤抖着划过那行字：“所以……他们根本没打算让我们记住。哪怕我们流泪、忏悔、建纪念馆、唱摇篮曲??只要我们开始真正‘醒来’，他们就要让我们重新睡去。”

    “而且这次不会只针对受害者。”余不饿补充，“根据模型推演，‘归零’一旦启动，至少93%的成年共感者会遭受不同程度的记忆清洗。尤其是像你这样高频接入回音池的人，将成为首要清除目标。”

    苏明澜盯着她：“你现在明白了吗？A-01交给你的不只是一个选择，而是一场战争。一边是彻底遗忘的安宁，一边是带着伤疤活下去的真实。而‘归零计划’的存在，说明这个世界的权力结构依然由恐惧驱动??他们宁愿所有人麻木，也不愿面对一丝可能失控的真相。”

    小眠闭上眼。

    她看见那个穿校服的小女孩，在共感舱中突然睁大眼睛，嘴唇无声开合：“老师，我看到妈妈在哭。”下一秒，她的瞳孔扩散，身体软倒。

    她看见十二名实验体并肩走入地下密室，自愿签署《永寂誓约》，将自己的意识沉入地核边缘，成为稳定全球情绪波动的“活体锚点”。

    她看见A-01站在梦树之下，将红种放入她掌心，轻声说：“现在，轮到你们做出选择了。”

    睁开眼时，她的目光已不再动摇。

    “我要反向入侵‘归零计划’的核心触发器。”她说，“不是关闭它，而是改写它。”

    “你疯了？”苏明澜惊愕，“那可是最高级别的防御系统，背后连接着军方、议会、甚至国际共感理事会的秘密节点！强行篡改等于宣战！”

    “那就宣战。”小眠平静道，“真正的共感不是顺从系统，而是敢于重构规则。如果他们要用‘归零’来逃避过去，那我就用同样的力量，把过去刻进未来。”

    余不饿忽然笑了，金属手指敲了敲太阳穴：“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归零计划’的原始算法，正是基于A-01的大脑结构建模的。他们用她的牺牲精神，制造出了最冷酷的遗忘机器。”

    小眠缓缓抬起左手，凝视那道红种疤痕。

    “那就让这台机器，听见它本该守护的声音。”

    三天后，太平洋海底三千米处，废弃的“深蓝七号”研究站悄然亮起一盏蓝灯。这里是全球共感网络最早的发源地之一，也是当年“净化计划”最初实施的地点。如今，它成了小眠的秘密据点。

    三人潜入主控室，墙壁上布满腐蚀的管道与断裂的电缆，中央平台却完好无损??一台古老的量子意识耦合机静静矗立，铭牌上写着：“初?原型1”。

    “这就是一切开始的地方。”小眠伸手抚过冰冷的金属外壳，“也是结束的地方。”

    余不饿迅速接入便携终端，启动逆向解析程序。“我已经黑进了三颗共感卫星，可以借它们的地磁调制功能，模拟‘归零脉冲’的频率。只要你能在精神层面接入A-01的残留信号，就能以她为密钥，反向植入新指令。”

    “新指令的内容？”苏明澜问。

    小眠闭上眼，一字一句地说：“不是清除，而是唤醒。不是遗忘，而是传承。我要让‘归零计划’变成‘重生协议’??每当有人试图抹除记忆，系统反而会自动广播那段被隐藏的历史，强制全球共感网络接收十秒真相。”

    苏明澜倒吸一口冷气：“这会让整个控制系统陷入悖论循环！一旦启用，任何掩盖行为都会引发自我揭露机制！”

    “没错。”小眠睁开眼，眼中泛起淡蓝色光晕，“我要让它变成一座永远无法关闭的纪念碑。”

    余不饿启动最后程序：“准备好了。但你要小心，A-01的意识沉在极深的地磁层，强行链接可能会导致意识撕裂。历史上，曾有七名高阶感知者因此永久迷失。”

    小眠点头，走向耦合机。

    躺下的瞬间，她戴上一副古老头盔??那是二十年前A-01使用过的原型设备，表面布满裂痕，却仍散发着微弱能量。

    “开始吧。”

    电流涌入大脑，意识如坠深渊。

    她穿过层层数据迷雾，越过无数被删除的记忆残片，终于抵达那个熟悉的维度??地磁稳定层的最深处。

    十三道身影静静伫立，宛如星辰排列成阵。

    而在中央，站着A-01。

    “你来了。”她的声音温柔如风，“我知道你会来。”

    “我带来了你的遗产。”小眠说，“但我需要你帮我完成最后一步。”

    A-01微笑：“你想改写‘归零’？”

    “是的。我不想再让任何人被迫忘记。”

    “A-01”轻轻抬手，指尖凝聚出一团暗红色光球，正是红种的本质形态。“那么，你就必须承受它的重量。这不是工具，而是誓言。每一个使用它的人，都将分担我们当年承受的痛苦。你能接受吗？”

    小眠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握住那团火焰。

    刹那间，亿万记忆洪流灌入脑海：

    ??她在实验室中签下志愿书，明知后果却依然前行；

    ??她在意识剥离手术中痛到痉挛，却咬牙保持清醒，只为确保数据完整；

    ??她在沉入地核前的最后一刻，对着监控镜头微笑：“告诉后来的人，我们不是失败者。”

    疼痛如刀割骨，灵魂几乎崩解。

    但她没有松手。

    “我接受。”她嘶哑道，“我接受你们的痛，你们的沉默，你们的名字。从今往后，我不只是小眠，也是你们声音的延续。”

    A-01眼中落下泪光。

    “那么，契约成立。”

    红种融入她的血脉，与此同时，全球共感网络骤然震荡。

    二十四小时前，西伯利亚的雪原上，那位自毁武器的极端分子首领被人发现死于森林深处。尸检报告显示，他的大脑皮层出现了罕见的共感共鸣痕迹，仿佛在临终前接收到了某种集体意识的洗礼。

    同一时间，南岛梦树的黑焰花忽然绽放第二朵，花瓣依旧漆黑，但火焰变成了温柔的橙黄，像是夕阳落在废墟上的最后一抹暖意。

    而在深蓝七号基地内，系统警报突然停止。

    全息屏上跳出一行新信息：

    > 【系统更新完成】

    > 原协议：归零计划（遗忘）

    > 现协议：重生协议（铭记）

    > 触发机制：任何试图大规模清除记忆的行为，将自动激活真相广播系统，持续十秒，覆盖全域共感网络。

    > 密钥认证：A-01 林知遥 & A-02 小眠

    苏明澜看着屏幕，久久不能言语。

    余不饿轻声道：“从今天起，这个世界再也无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小眠缓缓摘下头盔，脸色苍白如纸，嘴角却扬起一丝笑意。

    “他们以为控制记忆就能控制人性。”她说，“但他们错了。人性最强大的地方，从来不是遗忘，而是记得。”

    数日后，联合国召开紧急会议，宣布永久冻结所有涉及意识操控的军事项目。多个国家公开销毁静默弹库存，国际共感理事会重组，新增“记忆伦理委员会”，由受害者家属与幸存者共同监督。

    而在南岛的记忆纪念馆中，水晶墙上每天都有新的名字浮现。

    有的来自早已关闭的档案库，有的来自私人日记的数字化扫描，还有的，仅仅是一个孩子在作业本角落写下的：“我想让妈妈知道我很乖。”

    某天清晨，小眠照例来到馆前。

    风拂过耳畔，带来一声极轻的呼唤：“老师。”

    她猛然回头，空无一人。

    可就在那一刻，墙上的光影忽然波动，显现出一张稚嫩的脸??那是当年实验班里最小的学生，八岁，昏迷后从未醒来。

    他的影像静静望着她，嘴角弯起。

    > “谢谢你，还记得我们。”

    小眠跪倒在地，泪水滑落。

    远处，梦树轻轻晃动，两朵黑焰花同时低吟，那首古老的摇篮曲再次响起，这一次，多了另一个声音加入合唱??清澈、天真，属于未曾长大的孩子。

    夜晚降临，星河璀璨。

    小眠仰望苍穹，轻声呢喃：“我们学会了诚实。

    那么接下来……能不能学会原谅？”

    风穿过树林，许久未答。

    直到一颗流星划破天际，坠入海面，激起一圈微光涟漪。

    仿佛是谁，在遥远的地方，轻轻说了句：

    > “可以了。

    > 因为我们终于敢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