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苏婉仪在街上遇到了徐建寅。
    他一身灰色长衫,步履匆匆地走在人群中,混杂着。
    唯一不同于其他男子的是,他剪去了长辫儿。
    前面脑袋光溜溜的。
    后面是细碎的短发。
    模样非中非西,怪得很。
    苏婉仪喊了他一声,他立马就扭头看过来了,一同过来的,还有他略显疲惫的笑。
    “苏婉仪。”他直呼其名。
    并且还能记住苏婉仪的名字。
    苏婉仪手里拿着买来的零食,“你今天没去上课吗?”
    徐建寅温柔的笑,声线细腻,“没,最近国内的形势乱,许多课程都受到影响。”
    许多学生一心报国,此时,都去了前线,闹革命去了。
    苏婉仪若有所思地点头。
    徐建寅又说,“最近宁江怕是也要乱起来了,你一个女孩子,不要乱跑,小心招惹上什么麻烦。”
    徐建寅仔细叮嘱。
    像是在叮嘱自己的亲妹妹那样。
    苏婉仪点头,向周围张望,“蔓青呢?让她注意一点,她一个女孩子,又喜欢掺合这些事情……”
    苏婉仪没有说的太直白。
    徐建寅眼底闪过淡淡的哀伤,不合时宜的很。
    别人都在狂欢般兴奋,他却一身的书卷气,默不吭声的走,不争不抢的革命。
    徐建寅说,“蔓青她,”街上人来人往的,一如他们初见那天,“她跑去参加革命,死在了那场革命里。”
    哪场?
    最近这几个月来,全国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场革命 大大小小的,数不胜数。
    但是面对沉默的徐建寅,她没有问。
    “节哀。”
    “嗯。”
    苏婉仪看着他慢慢的隐入人群,留着半头短发,不觉得奇怪了。
    他走在革命的前列。
    至于那个笑起来明媚的女学生,她曾穿着一身淡白掺青的校服,这样朝苏婉仪走过来。
    在比自己还小的年纪里,又走进了惨烈的战争里。
    苏婉仪觉得时过境迁真是一个古怪的词。
    明明也才一年多的时间,所有的事情都变得面目全非了。
    荷菱坐在屋里绣着东西。
    外面飘着米粒大的雪,寒风呼啸地扯着,地面留下一串串凌乱的脚印。
    苏婉仪拍了拍肩膀上的雪,推门进来了。
    她一边合掌哈气 ,一边朝荷菱走去,问:
    “最近都在干嘛呢?”
    好一阵冷落她。
    荷菱将手上绣半样的手绢递过去,猩红的布料上绣着一对鸳鸯。
    荷菱抿嘴,笑着说:
    “喜欢吗?”
    荷菱的针线活一向做的好,苏婉仪递给她,笑着说:
    “喜欢。”
    荷菱接过来,继续低头绣,“这是给你成亲用的,我还绣了很多其他的,比如锦被、枕巾……”
    枕头里的桃花苞还是春天的时候,求着微雨帮她采来的,暴晒了一个酷暑,在秋日缝阿碗之前,才做好的。
    喜帕换了几种样式,才定下现在这种的。
    期间,愁绪影琐,她的心境也受到影响,做的喜帕总透着一股子悲味。
    挥之不去。
    她总是不满意。
    想给阿碗更好一点的。
    改了又改。
    苏婉仪的笑僵硬的地留在脸上,有些不知所措。
    “阿菱,我举办的是西式婚礼……”
    其实不是,但她不想承荷菱这么重的情,总唯恐到最后伤了自己。
    荷菱的针仍然噗噗的在布面来回匆匆的穿梭。
    “西式婚礼是什么样的呢?”她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声音却凉到人心坎去,“阿碗。”
    西式婚礼是在教堂里,穿着纯白色的婚纱,由牧师宣读誓词,互换戒指。
    可以解释的地方太多了。
    放在以前,为了不学规矩礼教,苏婉仪能拉着荷菱讲上一下午的。
    外面的风雪声渐渐消下去了。
    苏婉仪垂眸看着绣歪乱了的鸳鸯,“对不起,阿菱。”
    这时,一直忍着的荷菱,这才无声落泪。
    她没别的心愿了。
    她就喜欢她的阿碗穿着她亲手缝制的嫁衣 欢欢喜喜的出嫁,痛痛快快的出嫁。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啊。
    冬季,全国上下乱套的时候,苏佑铭回来了。
    除夕夜。
    万家灯明,千家守岁。
    一行穿着军装的人踹开了苏府的大门。
    接着,苏征聿听到了动静,带着奴仆前去查看。
    就看见了为首的男子,站在门前,睥睨看着他,腰间还别着一把短洋枪 ,军装好不威武。
    男子挑眉轻笑。
    “父亲,好久不见。”
    剑拔弩张的样子,哪里像父子?旁人见了只会觉得是仇家找上门来。
    站在门外的正是被苏征聿赶出门的大儿子。
    苏征聿气势不足的说:“佑铭……”
    苏佑铭运筹帷幄的看着他,满不在乎地脱下手上的皮质胶手套。
    轻轻挥手。
    他身后的人冲出来,一把推开苏征聿,给他开路。
    苏佑铭迈步前行,军装包裹下是一条充满强健有力的肌肉骨骼脉络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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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照直朝后院走去。
    苏征聿快步跟上,谄媚地看不见一点文人风骨。
    “父亲,这个除夕过得怎么样?”
    苏征聿笑:“挺好的。”然后嘿嘿两声,又说,“佑铭,你母亲还在客厅等着,你跟我一块去吃饭吧。”
    苏佑铭阔步走着:
    “不了。父亲给的舒服,阿碗妹妹怕是还一个人在那冷屋孤苦伶仃……”
    他知道苏征聿从小就惯爱苛待“阿碗”。
    “荷菱。”苏征聿笑着附和,然后纠正他,“荷菱姑娘。”
    苏佑铭并不知道荷菱的真名。
    也不在乎。
    苏佑铭又说,“武昌起义,各地省区纷纷效仿,闹起了独立,皇上他没办法,只好又启用我们袁统领。打也打了,现在准备义和……”
    眼看就要来到荷菱屋子前了,他仍然说这些不相干的。
    荷菱屋内罕见的燃着烛光。
    她在等阿碗来。
    苏佑铭终于站定,吩咐身后带来的士兵守住小院各个出口。
    寒夜里,他声音淡漠响起:
    “我随他一同南下,路过苏家。我这次来是带阿碗走的。”
    阿碗,当然指的是荷菱。
    风雪淹没他的声尾。
    苏宣判死刑般的声音又道:“反正父亲只当她是个玩偶,不如让我把她带走。”
    苏佑铭性子一向疯。
    他不守礼法。
    现在又带着人,端着枪。
    苏征聿没法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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