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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乌木簪
    身体的疼痛,似乎真的可以缓解内心的煎熬。

    裴惊梧的理智总算慢慢回笼。

    按说主考官该是如今被皇上封了左都督的林石诣,怎么临时换成冯典了?

    他强压着疼和心里的郁气,跟着其他举子一起起身,躬身行了礼:“学生参见冯大人。”

    前方传来一道沉稳的嗓音:“免礼,坐。”

    主位上的冯典,瞧出了裴惊梧不对劲。

    这北苑来的弟子,学问是出了名的扎实,策论文章写得老道犀利,不像个年轻人。

    可今日不过是面考,怎么这般失魂落魄?

    冯典微微皱了眉,盯着裴惊梧额角渗出来的细汗,眼里掠过一丝不悦。

    他居高临下开口问道:“堂下何人?”

    裴惊梧身子又晃了晃,硬撑着逼自己站了起来,声音哑得厉害:“学生,裴惊梧。”

    他强忍着恶心,对着主位上的男人,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见过冯大人。”

    这一次,他的声音,平稳了许多。

    冯典眼里的不悦淡了几分,他端起茶杯轻轻撇去浮沫,淡淡问道。

    “既是来应试的,想必你对为官之道也有自己的想法。本官问你,为官者,民心与君威,哪个更重?”

    这问题刁钻得很——重民心,便是轻君上;重君威,又怕失了天下百姓。

    不管偏哪头,都容易掉进话里的陷阱。

    裴惊梧垂下眼帘,袖中的手,依旧紧握成拳。

    但他开口时,声音却清朗如玉。

    “回大人,学生以为,民心如水,君威如舟。”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君威,立于民心之上。失了民心,君威便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看似巍峨,实则一推即倒。”

    “故而,二者并非孰轻孰重,而是相辅相成,互为根基。”

    “得民心者,君威自固,天下方能长治久安。”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又满是独到的见解。

    冯典眼里终于露出几分真真切切的欣赏。

    他原本以为,这裴惊梧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仗着有点才气就目中无人。

    没成想竟有这般见识,这份从容淡定更是难得。

    再者,裴惊梧的父亲是兵部尚书裴文坚。

    虽说裴尚书跟林石诣不对付,但他冯家跟裴家没什么仇怨。

    要是能拉拢一把,倒也不是坏事。

    冯典放下茶杯,拿起朱笔在裴惊梧的名册上画了个圈——上上等。

    另一边的考场,气氛却完全不同。

    林石诣斜倚在太师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堂下举子作答。

    堂下站着的,正是冯典的嫡子冯安。

    为了避嫌,他和裴惊梧的考场特意调了换。

    冯安也算饱读诗书,答得中规中矩,没什么错处,可也没半分出彩的地方,只能说一句“还行”。

    林石诣听得都快犯困了,可一想到冯安的身份,再想到宫里的冯太妃......

    他拿起笔毫不犹豫地在冯安的名册上也画了个圈——同样是上上等。

    日光正好,街上人声鼎沸。

    安谈砚步履沉稳,穿一身墨色劲装走在人堆里,如一柄未出鞘的利剑。

    他身旁的江相如宿醉还没醒透,这会儿倒也精神了些,正左看右看,满眼都是京城的繁华。

    温弈墨戴着面具,跟霜月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长街两侧,茶楼酒肆林立,仕女往来,衣香鬓影。

    走到一家叫“锦绣阁”的成衣铺外,几个穿得华贵的姑娘正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脸上满是兴奋。

    “你们听说没?今儿贡院面试,出了个顶厉害的才子!”

    “是不是北苑来的裴惊梧啊?”

    “就是他!听说他当场说的那些话,连主考官冯大人都夸个不停,直接给了上上等!”

    “不光有才学,我上次在书会上远远见过一次,那模样……当真是有潘安之貌,清冷出尘,比画里的人还好看。”

    “要是他真能一举夺魁中了状元,那可是京城第一得意郎君了,不知道要让多少人羡慕呢!”

    姑娘们的声音虽轻,却一字不落地飘进了温弈墨耳朵里。

    她的脚步顿了顿——裴惊梧现在名气起来了,正是最惹人注目,也最容易被人当作棋子的时候。

    与其让他成了众矢之的,不如让他变成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一个让京中所有贵女,都趋之若鹜的香饽饽。

    尤其是要让皇宫里那位也听见这动静。

    温弈墨侧过头,对身旁的霜月低声吩咐。

    “不必跟着我了。”

    “你立刻回府,找到付玉。”

    “让她去寻遍京城最好的说书先生。”

    霜月微微一怔。

    “让他们去各大茶楼酒肆,散布消息。”

    “就说,今科的裴惊梧裴公子,有比干之才,潘安之貌。”

    霜月瞬间明白了。

    这是要为裴先生造势。

    用风月传闻,盖过朝堂上的刀光剑影。

    “是,属下明白。”

    “再去给新雨传信,在文熙公主跟前,‘不经意’地提几句。”

    霜月凝神听着。

    “是,主上。”

    话音落,霜月身影一晃,悄没声地融进了人流里。

    温弈墨的目光重新落回前方两人身上。

    温弈舒向来眼高于顶,又最爱跟人比,听说有这么个才貌双全的俊俏人,肯定会动心思。

    正想着,前方的安谈砚和江相如突然转了方向,走上一条青石板路。

    路旁的府邸越来越气派庄严,温弈墨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去夏昭斓家的路线。

    他们要去夏府?

    温弈墨的心猛地一沉——果然。

    那几人停在一座府邸前。

    朱漆大门,石狮镇守,门楣上高悬着“夏府”二字的匾额。

    温弈墨的指尖瞬间凉了下来。

    皇上赐婚,将昭斓许给杨家,本就是为了分化她永亲王府与夏家的联盟。

    这几个人这会儿来夏府,是要做什么?

    他们究竟是谁的人?

    温弈墨没再犹豫,转身迅速闪进旁边一条窄胡同。。

    这是她从小走到大的近路,熟得很。

    夏府门前,安谈砚上前一步,对着门房微微点头。

    他没递名帖,也没送重礼,只从袖子里摸出样东西——是根再普通不过的乌木簪。

    簪身光溜溜的,没半点雕饰,瞧着有些年头了。

    “劳烦通传,把这个交给府上的夏昭斓小姐。”他声音平静又沉稳。

    门房愣住了。

    他在这高门大院当差这么多年,见过的王孙公子多了,哪个不是捧着奇珍异宝想讨小姐欢心?

    用一根这么便宜的乌木簪当敲门砖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门房心里纳闷,下意识就想露出点怠慢的样子,可对上安谈砚那双沉得像深潭的眼睛,那些轻慢的话全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再说,侍郎大人夏钲平时治家极严,反复叮嘱下人别以貌取人、别凭衣着断贵贱,他可不敢怠慢。

    “二位公子请稍候。”

    门房接过那根簪子,转身进府,一路小跑着去找夏昭斓的贴身丫鬟绿云。

    夏府后院,温弈墨熟门熟路从个角门闪了进来。

    守着门的婆子认得她,只当郡主又来找自家小姐玩,笑着行了礼就放她进去了。

    她穿过游廊,径直往夏昭斓的“听风苑”走。

    还没走近,就看见院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夏昭斓正一个人坐在石桌旁,托着腮帮子,皱着眉没点精神。

    她穿了件鲜亮的鹅黄色裙子,可半点不见往日的活泼爽利。

    听见脚步声,夏昭斓懒懒地抬了抬眼:“谁啊……”

    等看清来人是温弈墨,她立马跳了起来,快步迎上去拉住温弈墨的手,又惊又喜:“弈墨!你怎么来了?”

    温弈墨反手握住她,只觉得她手冰凉,急忙说:“昭斓,你听我说,有人要来见你……”

    话还没说完,一个清脆的声音就急匆匆从院门口传进来:“小姐!小姐!”

    是夏昭斓的贴身丫鬟绿云。

    云提着裙角一路小跑进来,脸上满是困惑和好奇。

    她看见温弈墨,愣了一下,连忙行礼:“见过郡主。”

    夏昭斓奇怪地问:“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绿云顾不上喘气,赶紧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小姐您看!方才门房送来的,说前门来了两位公子,特意要见您,让把这个给您,还说您见了就知道了。”

    温弈墨的话卡在了嘴边,目光落在绿云手里。

    那是根再寻常不过的乌木簪。

    一瞬间,温弈墨的目光像被那根簪子牢牢钉住了,连呼吸都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