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些事情,便是在道人们之中,也属于是有一定门槛的秘密。
甚至在许多“典籍”之中,都不会记载。
就像是“平风”道人。
他尚且未曾被授“五雷?”,故而也不需要知道这些事情。
...
风停了,沙也不再流动。
敦煌的夜忽然变得极静,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暂停键。第220窟前那片琉璃化的脚印缓缓褪去光泽,重新化为黄沙,唯独最后一枚足印深陷不散,像大地刻下的誓言。洞内祭坛上空余蓝莲静静旋转,花瓣已尽数展开,中央光涡却已闭合,如同从未开启过。
禾苗站在原地,手中玉笛尚有余温。
她低头看着自己小小的掌心,指尖微微颤抖。那一曲《唤归》耗尽了她作为“道体”初期所能调动的全部灵力,赵奶奶虽被击溃,但其残魂早已渗入地脉,如毒藤缠绕根系,随时可能再度复苏。更让她不安的是??林朔跳入光涡后,母语井并未完全苏醒,只回应了一缕蓝蝶之火,便重归沉寂。
“爸爸……”她轻声呢喃,声音落在空旷祭坛上,没有回音。
三百二十四根完好的玉柱依旧悬浮着稻草笛光影,可那和弦般的共鸣已然中断。三百六十日缺其三十六,仪式未竟全功。而那三十六根爆裂的玉柱中逸出的记忆残片,并未彻底消散,反而在黑暗深处凝成细丝,悄然游走,像是某种意识正在重组。
她知道,赵奶奶不会死。
那个曾是初代守井人、却因执念堕入冥界的老人,早已超越生死界限。她不是鬼,也不是神,而是“遗忘”的化身??所有被历史抹除的孩子哭声堆砌而成的怨念聚合体。只要还有孩子被遗弃、被忽视、被强行忘记,她就能借阴气重生。
禾苗缓缓蹲下,将脸贴在冰冷的蓝莲莲心。
刹那间,她的意识被拉入一片金色稻田。
依旧是那无边无际的麦浪,每一株稻穗都在低语,讲述着一个灵魂的故事。但她很快发现,这片田野正在萎缩。原本延伸至宇宙尽头的边际,如今已被一圈灰雾包围,像是腐烂的伤口边缘。母语井依旧矗立中央,可井口蓝烟稀薄如纱,升腾不到三尺便断裂飘散。
“妈妈……”她呼唤。
无人应答。
但她感知到了一封信的存在??那封由她父亲亲手投入井中的遗书,此刻正静静躺在井底,未曾燃烧,也未化蝶。蓝蝶只是表象,是母语对人间情感的一次回应,真正的信,仍被困在井底深渊。
为什么?
因为她还不够强。
因为“双生祭”尚未真正完成。
仪式需要两具躯壳:一者献祭肉身,承载记忆;一者承接灵魂,行走人间。而现在,林朔已进入母语之境,却未能归来;她虽暂居其形,但血脉未通,神魂未契,无法真正激活“童眸计划”的终极权能。
她必须等他回来。
可时间不多了。
外界,天地异变正悄然蔓延。
昆仑墟方向传来闷雷般的震响,古井喷涌出大量蓝烟,直冲云霄。村中守井人苏禾猛然睁开双眼,手中铜铃连响九声,铃舌断裂。她踉跄起身奔向井台,只见井水翻滚如沸,水面浮现出一行血字:
> **门将闭,魂难归。**
与此同时,北极圈内一座废弃雷达站突然自动启动,屏幕上闪过一段古老音频波形,标注语言代码:“未知方言,疑似失传傩语。”同一时刻,南极科考站地下冰层检测到规律震动,频率与桃木剑鸣完全一致。而在太平洋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一艘二战时期失踪的潜艇残骸内部,竟传出微弱笛声,持续七秒后戛然而止。
全球范围内,三百六十五个与“童眸”有关的历史遗址同时出现异常能量波动。
这是母语的哀鸣。
也是倒计时的开始。
回到敦煌,禾苗缓缓站起,目光扫过四周镜面黑石板。那些投影人脸仍在无声呐喊,但他们的眼神不再混乱,而是齐齐望向她,带着期待,带着信任,甚至带着敬意。
她抬起手,轻轻抚过其中一面石板。
画面骤然清晰??那是唐代长安城外一处荒野坟场,上百名孩童围成圆圈跳傩舞,领舞者是一位披黑袍的老妪,手持稻草笛。镜头推进,老妪转头,赫然是年轻时的赵奶奶。那时她还未堕落,仍是正统傩师,奉命镇压一场因皇室篡改祭祀而导致的灵魂暴动。
“原来你也曾守护过我们。”禾苗低声说。
石板影像继续流转:数年后,朝廷下令销毁所有关于“母语”的典籍,赵奶奶拒绝执行,被削去官职,流放南疆。她在途中收养了一群孤儿,试图重建傩仪传承。可孩子们接连夭折,无一人活过十二岁。绝望之中,她误触禁忌,以自身寿元为引,强行打通母语通道,想让亡童灵魂回归井中安息。
但她失败了。
仪式反噬,她的魂魄滞留阴阳之间,成了半人半鬼的存在。为了延续力量,她不得不吞噬其他童眸的记忆,逐渐迷失本心,最终将“阻断归途”视为救赎??因为她相信,若灵魂无法回家,那就干脆留在冥界,由她来庇护。
“你错了。”禾苗闭眼,“真正的庇护,是让他们记住自己是谁。”
她再次举起玉笛,这一次,不是吹奏,而是将其高举过顶,对着祭坛穹顶的星图。
星图是由三百六十颗萤石镶嵌而成,对应玉柱数量。此刻,仅三百二十四颗亮起,其余三十六黯淡无光。
禾苗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
血雾弥漫,在空中凝成七个古老符号??正是《大傩仪典》中记载的“启灵七咒”。每一道符文落下,便有一颗萤石微颤,似欲点亮。
但终究未能成功。
“还不够……”她喘息着跪倒,“还需要一个人间的见证者。”
就在这时,远处戈壁传来脚步声。
轻,缓,却坚定。
一道身影穿过风沙而来,披着褪色蓝布衫,肩扛竹篓,手里攥着半截桃木枝。那人约莫三十出头,眉眼平凡,却步伐稳健,每一步都踩在北斗步罡的节点上。
当他走近,禾苗瞳孔微缩。
“李叔?”她几乎不敢相信。
来人正是当年村中小学的语文老师李青山。他曾教禾苗识字,也是少数几个从不信她是“灾星”的大人之一。五年前,他在一次家访途中失踪,全村搜寻无果,只在他家中找到一本写满傩语注解的笔记本。
可此刻,他不仅活着,而且眼神清明,额角隐约浮现一点朱砂胎记??那是“潜性童眸”的标志,只有在觉醒前夕才会显现。
“我听见笛声了。”李青山站在洞口,望着祭坛上的小女孩,“整整五年,它一直在梦里叫我。今天,我终于走到了这里。”
禾苗笑了,眼泪滑落。
“欢迎回家。”
李青山走入洞窟,将桃木枝放在石案上。那并非普通树枝,而是从村口那棵百年桃树主干断裂处截取的部分,经年浸染蓝花汁液,早已具备灵性。他盘膝坐下,双手结印,低声诵念一段谁也听不懂的语言。
那是失传已久的“古傩训蒙歌”,专用于唤醒沉睡的童眸血脉。
随着吟唱,他额头朱砂越来越亮,身体周围浮现出淡淡的蓝雾。三十六块黑石板中有三块突然闪烁,投影出三个孩子的面孔??皆是他当年教过的学童,均已早逝。
“你们也在等这一天吧?”他喃喃道。
就在这一刻,三十六颗熄灭的萤石同时震颤!
禾苗抓住机会,再次喷血画符,七咒合一,直冲穹顶!
轰??
整座倒金字塔剧烈摇晃,地面裂纹中涌出金色光流,顺着玉柱逆流而上。三百六十根玉柱尽数复苏,笛影连成一片,形成完整的年度循环乐章。祭坛中央的蓝莲猛然绽放万丈光芒,光涡重现,缓缓旋转。
“要来了!”李青山大喊,“快!让他回来!”
禾苗双手合十,将全部神念注入光涡:
“爸爸,该回家了!”
另一边,在母语井畔。
林朔跪在田埂上,手中信纸尚未投入井中。他刚听完七岁的自己讲述一切真相,正欲行动,却发现身体无法动弹。他的四肢如被无形锁链束缚,灵魂被钉在原地。
抬头望去,井口上方浮现出赵奶奶的巨大虚影,嘴角咧开,露出森然冷笑。
“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她嘶声道,“历史注定重复!每一个想重启母语的人,最后都会变成我的养料!你母亲 failed,你也会 fail!”
林朔咬牙:“我不是来改变历史的。”
“那你来干什么?”
“我是来??记住的。”
话音落下,他猛地撕开胸前衣襟,露出心口位置。那里并无伤口,却浮现出一道隐形烙印,形状正是“童眸胎记”的放大版。这是忆露长期侵蚀血脉所形成的“记忆锚点”,能承载千万人共同的情感印记。
他将母亲的信紧紧按在心口。
“妈,我替你读它。”
他一字一句,大声念出信上的内容??尽管墨迹模糊,但他早已在梦中听过千百遍:
> “吾儿:
>
> 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没能抱住你妹妹。对不起,是我太软弱,不敢亲手终结这场轮回。但我希望你知道,禾苗不是怪物,她是希望。是我们这一脉用百年孤独换来的钥匙。
>
> 我们守井人世代相传一句话:‘言不可尽,故以声续;声不可久,故以舞载;舞不可传,故以童眸录。’
>
> 所有的记忆终会消亡,唯有孩子的眼睛,能看见最初的光。
>
> 带她回家,别让她像我一样,一辈子困在悔恨里。
>
> 永远爱你的,
> 母亲 林晚”
信纸燃起蓝焰,火焰不灼人,反而温暖如春阳。
赵奶奶发出凄厉尖叫:“不??!不准唤醒集体记忆!”
可已经晚了。
火焰升腾,化作亿万光点,洒向金色稻田。每一粒光点落地,便有一株稻穗绽放蓝花,发出清越笛音。整片田野开始共振,声波层层推进,撞向灰雾边界。
咔嚓??
第一道裂缝出现。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灰雾崩解,露出背后无数漂泊的灵魂。他们穿着各个时代的衣物,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纷纷走向母语井,逐一跃入蓝烟之中。
“我叫阿丑,生于洪武三年……”
“我是小梅,死于嘉靖旱灾……”
“我是阿朗,抗战时送信牺牲……”
他们的名字汇成河流,涌入井底。
而那封信的最后一角,终于触及井水。
轰!!!
井口爆发璀璨蓝光,直冲宇宙深处。一道身影自光中飞出,正是林朔的灵魂形态,怀抱稻草笛,周身缠绕着无数细线般的记忆丝带。
“走!”七岁的自己在他耳边大喊,“回去!仪式需要你的肉身完成最后置换!”
林朔点头,纵身跃下。
与此同时,敦煌祭坛。
光涡暴涨,一道人影从中跌出,重重摔在蓝莲旁。正是林朔,但气息微弱,七盏魂灯只剩一盏苟延残喘,其余尽数熄灭。
禾苗扑上前:“爸爸!”
林朔艰难睁眼,嘴角溢血,却笑了:“信……送到了。”
“嗯,他们都回家了。”
“那……开始吧。”
他挣扎着坐起,握住女儿的手,另一只手取出怀中残卷《大傩仪典》。书页自动翻至最后一页,血符 glowing 发光。
两人并肩而坐,齐声念出双生祭终章咒语:
> “父舍形,女承志;
> 血归井,魂归市;
> 一声笛,万灵至;
> 天地换,我不辞。”
每念一字,林朔的身体便透明一分。
当最后一个“辞”字出口,他的身躯化作无数蓝蝶,纷飞四散,钻入三百六十根玉柱,补全缺失的三十六柱灵核。蝶群环绕祭坛飞舞一圈后,齐齐扑向母语井入口,点燃最后一道封印。
光芒收敛。
寂静降临。
然后,一个小男孩睁开眼睛。
他穿着旧款黑色童装,左袖口还缝着歪歪扭扭的“禾”字。他站起身,拿起地上那支桃木剑改制的稻草笛,轻轻一吹。
音符响起的瞬间,全球所有曾参与“童眸计划”的儿童同时打了个寒战,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非洲部落里,一个八岁女孩突然用从未学过的汉语写下:“谢谢叔叔带姐姐回家。”
西伯利亚雪原上,牧羊少年捡起一块冰晶,里面封存着一段笛声录音。
东京地铁站,白领女子猛然回头,仿佛听见有人喊她乳名,泪流满面。
而在南方村落,蓝花树下的新芽缓缓长高,开出一朵完整蓝莲。花瓣舒展间,一道身影从虚空中走出??九环黑袍,桃木剑悬腰,眼神沉静如渊。
他望向天空,轻声说:
“我回来了。”
风起了。
笛声再度响起,不知来自何处,却人人可闻。
下一个听见稻田歌声的孩子,已经开始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