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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娘子,扮可怜些
    天,终于亮了。

    一缕阳光像被精心裁剪过似的,从那扇不过尺余宽的柴房窗户斜斜地挤了进去,在满是干草碎屑的地面上投下一道窄窄的、带着尘埃舞动的光带。

    片刻之后,一个蓬头垢面的脑袋突然出现在窗沿上。

    乱得像鸡窝的头发粘在额角,翘曲如钩的胡须纠结成一团,还沾着些柴草碎屑。

    他的眼角更是挂着两坨尚未揩去的眼屎,正是被关在柴房里的李有才。

    他扒着窗棂,眼珠子滴溜溜地往外面瞟,活像一只偷摸觅食的耗子。

    身上那件原本还算体面的长衫,因为在柴堆上蜷了一宿,此刻也皱得如同拧过的抹布。

    柴房外,两个人影正背对着窗户站着。

    一个是瘸着腿的柴房老辛,另一个是杨家的仆从,两人腰间都挎着刀,他们是负责看守李有才的。

    之前在抵挡张云翊等人进攻时,老辛看似笨拙的动作里藏着的沉稳与利落,全被小青梅看在了眼里。

    这会儿青梅正忙着收拾残局,没工夫细究这位平时闷不吭声的瘸子究竟藏着多少本事。

    不过安排看守李有才的差事时,小青梅还是点名让他负责了。

    青梅还特意问过他的名字,知道他叫辛闲。

    青梅已经盘算好了,等老爷回来,得跟他说说辛闲的事。

    她总觉得,这个看似普通的瘸子,似乎有那么一点本事。

    “欸,欸!这位兄弟,劳驾你给通个气呗?”

    李有才见老辛正好站在窗边,赶紧挤出一副谄媚到近乎油腻的笑脸,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又透着股子刻意的亲近。

    “敢问,杨贤弟……,哦,就是杨灿杨贤弟,他回来了没有?

    不瞒你说,老夫跟杨贤弟那关系好着呢!”

    老辛慢悠悠地扭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只是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噜”声,。

    该开饭了,等吃了早饭,应该就会换班了。

    守了整整一宿,眼皮子都在打架,着实有些乏了。

    李有才见他没有接话,也不气馁,反而把脸凑得更近了些,涎着脸继续道:“老弟,我跟你们杨庄主真不是一般的交。

    我们那可是衣食共之、堪为连裈的好兄弟!我们好得穿一条裤子啊!”

    老辛懒洋洋地叹了口气:“行了行了,你跟我说这个没用,你也别瞎琢磨了。

    你就老实待着吧。我们庄主还没回来呢,至于怎么处置你,得等庄主回来再说。”

    就在这时,一个温柔婉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两位壮士辛苦啦。

    奴家做了些粥饭小菜,本是要送给夫君的,不如两位也一起用些,垫垫肚子?”

    李有才一听见这声音,眼睛瞬间亮了,激动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喊道:“娘子!娘子!是你吗?”

    他站在柴房里,被窗户挡着看不见外面,急得赶紧往旁边挪了挪,从窗户的缝隙里往外望。

    果然,潘小晚带着来喜走了过来,来喜胳膊上还挎着一个沉甸甸的食盒。

    老辛顺着声音看向潘小晚,只见潘小晚对着来喜使了个眼色,来喜立刻手脚麻利地打开了食盒。

    一瞬间,米粥的清香、胡饼的麦香,还有精致小菜的咸香,一下子就飘了出来。

    老辛和旁边的侍卫闻着香味,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这饭菜,可比他们平时吃的粗茶淡饭精致多了。

    这粥饭菜肴都是分盛在不同的陶钵里的,他们吃的话,和李有才吃的是从一个钵里盛出来的。

    再说现在杨府戒备森严,就算潘小晚想耍什么花样,也根本跑不了。

    而且潘小晚长得娇娇怯怯的,眉眼间满是柔媚,怎么看都不像有害人的本事。

    这么一来,两人也就没了顾虑,半推半就地从食盒里拿出两个空碗碟,把里面的粥、饼和小菜拨出了大半,剩下的才留给潘小晚。

    潘小晚提着剩下的饭菜,走到柴房窗户边。李有才早已扒着窗棂等得着急。

    一见小晚,他刷地一下,就落下泪来,两道泪痕冲开了脸上的草灰,露出两道浅浅的白印。

    他哆嗦着嘴唇,声音带着哭腔唤道:“娘子!我的娘子啊~~~”

    “行啦行啦,可别嚎了,跟叫魂儿似的,我没死呢。”

    潘小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手里却没闲着,把食盒里的粥、饼和小菜一样样递给他。

    “饿了吧?快吃点儿,垫垫肚子。”

    虽然还是被娘子训了一顿,可李有才心里却暖暖的,比喝了热粥还舒服。

    他赶紧伸手把饭菜接过来,放在旁边的干草堆上,却没心思立刻吃。

    李有才偷偷往柴房外看了看,见老辛和仆从正低头吃饭,赶紧压低声音问道:“娘子,你说……杨灿他会不会杀了我呀?”

    潘小晚俏巧地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气道:“瞅你那点出息!

    他们要是想杀你,昨天混乱的时候就动手了,还能留着你到现在?

    既然只是把你关起来,就肯定不会杀你,放心吧。”

    “真……真的是这样吗?”

    李有才还是有些不放心,可脸上已经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幸福的笑容,有娘子这句话,他心里踏实多了。

    潘小晚没好气地催促道:“好啦,别磨磨蹭蹭的了,快吃点东西。

    我一会儿去府里打听打听消息,有啥情况再来告诉你。”

    “欸欸欸!好,好!”

    李有才赶紧拿起一张胡饼塞进嘴里,一边大口啃着,一边连连点头。

    因为吃得太急,噎得他直翻白眼,脖子一伸一缩的,活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

    潘小晚这一走,整整一个上午都没再回来,也没捎来任何消息。

    李有才在柴房里坐不住了,他一会儿站起来在狭小的柴房里兜圈子,一会儿又蹲在地上抓耳挠腮,一会儿又扒着窗户往外望,简直是坐卧不宁。

    好不容易捱到晌午,潘小晚终于又提着食盒出现了。

    李有才赶紧扒着窗户探出头,声音里满是紧张:“娘子!怎么样?有消息了吗?杨灿他……他怎么说?”

    潘小晚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见一些人从内院快步走了出来。

    是穿着一身劲装的小青梅,身边还跟着亢正阳。

    两人脚步匆匆,神色也有些急切。

    旺财和几个杨府的护院紧随其后,手里还握着兵器,看样子是要去做什么要紧事。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李有才心里咯噔一下,赶紧问道,经历了之前的事,他现在已经有点草木皆兵了,见谁都觉得不对劲。

    潘小晚也有些好奇,便转头向正在旁边晒太阳的老辛问道:

    “辛壮士,青梅姑娘和亢曲长这是要去做什么呀?怎么走得这么急?”

    老辛原本以为早上就能换班歇息,没成想府里人手实在紧张,他还是被安排守在这里。

    不过好在潘小晚早午都送来了好吃的,倒也不算太亏。

    这会儿他正拿着一块酱肉啃得津津有味,听见潘小晚的问话,含糊不清地答道:

    “唔……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去接我们庄主啊!庄主已经回来了,马上就进村儿了!”

    “杨贤弟……杨贤弟要回来了?”

    李有才一听这话,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带着丝弦被绷到极致的颤音儿,那声音尖得几乎能绕着柴房转三圈。

    老辛吓了一跳,手里的酱肉差点掉在地上。

    “娘子,娘子!”

    李有才急得直跺脚,赶紧朝着潘小晚招了招手,让她凑到窗边,然后压低声音,声音急切。

    “娘子啊,杨灿这就要回来了,你看啊,好歹他也得叫你一声嫂子,而且你一个妇道人家,他总不好为难你。

    你……你一会儿就去帮我探探口风,求求情,让他放了我,好不好?”

    潘小晚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想什么呢?

    杨府刚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刚回来,不知道有多少要紧事、麻烦事要处理。

    咱们这会儿去求情,不是找不痛快吗?”

    “什么事能大过你男人的命啊!”

    李有才急了,声音又忍不住提高了些,见潘小晚脸色不好,又赶紧放软了语气。

    他央求道,“娘子,你也不想年纪轻轻就当寡妇吧?”

    潘小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故意逗他:“那可不一定,老娘要是真成了寡妇,再改嫁就是了,有啥了不起的?”

    李有才一听这话,赶紧涎着脸儿讨好道:“娘子,你可不能这么想啊!

    你再嫁,哪儿能找到像我这么听话的男人?

    我以后都听你的,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好娘子,你就帮帮我吧……”

    潘小晚看着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终究还是心软了,叹口气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一会儿我看看机会。”

    李有才激动地说道:“好娘子!你跟他说,我是无辜的,都是何执事逼我的。

    还有张云翊,是他裹挟我,我也是没办法才……

    他要是不答应,你就好好央求他,你一个妇道人家,他又一口一个嫂子地叫你,肯定不会为难你的!”

    “知道了知道了,絮絮叨叨的,跟个老婆子似的。”

    潘小晚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先回去打扮一下,总不能这副样子去见他。”

    “对对对!好好打扮一下!”

    李有才赶紧附和:“打扮得好看些,装得可怜点,他看了定然不忍心!”

    潘小晚没再理他,带着来喜转身离开了。

    李有才扒着窗户,胖脸蛋子被窗棂挤得凸了出去,紧紧盯着潘小晚的背影,高声喊道:

    “娘子,扮得漂亮些,装的可怜些呀,如此才能打动人心呐!”

    ……

    丰安庄外的黄土路被晌午的日头晒得发烫,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扬起的烟尘在空旷的原野上拖出长长的灰带。

    一行近三十人的队伍正缓缓行来。

    近三十骑人马,中间还跟着一辆马车。

    杨灿等人从苍狼峡返程时,身边不过二十人上下,可此刻队伍里却多了几个人,

    不仅有亢家那猎户老哥俩儿,还有几个身手矫健的亢家子侄。

    亢正阳带着部曲兵杀回杨府后,刚一控制住府内外局势,便马不停蹄地做了两件要紧事。

    一是借着运送菜粮的名义,用菜车、粮车做掩护,悄悄把那批甲胄运到了张云翊府上。

    也正因如此,他才机缘巧合地从万泰手中救下了张家少夫人陈婉儿。

    二是立刻安排自家子侄,去书房地库把被拘了两天、水米未进的秃发隼邪弄了出来,趁着庄内混乱,悄悄送出了村子。

    那些亢家子侄押着秃发隼邪,就在杨灿回庄的必经之路上候着。

    等杨灿带着人一到,他们便立刻汇入队伍,一起朝着丰安庄赶回来。

    此时,秃发隼邪被倒绑着双手,佝偻着身子坐在一匹劣马上。

    他嘴里塞着一团黑乎乎的破布,脸颊被撑得微微鼓起,只能发出含混的呜咽声。

    或许是被关得久了,他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眼神也透着股挥之不去的萎靡。

    离开丰安庄后,亢家子侄虽给了他些干粮和水,可两天的饥寒交迫哪是一时半会儿能缓过来的。

    他斜眼瞟着身边的人马,心里满是疑惑:杨灿这狗贼把自己偷偷运出来,又押着往回走,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可他嘴里被破布堵得严实,连一句质问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憋在心里暗自咒骂。

    队伍刚到丰安庄村口,就被老槐树下闲聊的几个老汉瞅见了。

    此刻正是晌午,日头毒得很。

    可昨天庄子里刚出了张云翊叛乱的大事,杨灿又一直没回来,村民们个个心里都悬着块石头。

    所以大部分人都没心思下地干活,要么聚在村口张望,要么在自家院子里坐立不安。

    “杨庄主回来啦!”

    一个老汉眼尖,看清队伍最前面那人的模样后,立刻高声喊了一嗓子。

    这话一出口,原本散落在村口各处的村民们瞬间涌了过来。

    就连庄子内外负责持械警戒的部曲兵们,也纷纷朝着队伍的方向聚拢过来。

    一看见杨灿骑在马上的身影,村民们悬着的心顿时落了地。

    庄主回来了,丰安庄就稳了,他们的好日子就不会被打乱了!

    兴奋的村民很快把杨灿一行人围得水泄不通,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雀跃的神情,七嘴八舌的声音此起彼伏。

    “庄主老爷,你可算回来啦!我们都快急死了!”

    “庄主老爷,你不知道,昨儿个张副庄主那厮想造你的反,带着人就往杨府冲!”

    “是啊是啊,那我们能忍?我们大家伙儿都抄起家伙,跟他们干了!”

    油坊的王掌柜挤到前面,拍着胸脯骄傲地说:“我们都跟着亢曲长去了庄主府上,把那些叛贼打得落花流水,全给赶跑了!”

    “可别光说亢曲长,是李铁翁先动的手!”人群里突然冒出一个年轻小伙的声音。

    另一个年轻小伙子大声道:“是李铁翁先动手的,要不是李铁翁打开了坞堡大门,亢曲长他们还进不来呢!”

    站在人群中的李铁匠听着两个小徒弟的话,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深藏功与名的微笑。

    这俩小徒弟倒是够机灵,知道替他“邀功”,嗯……回头得再多教他们几手真本事了。

    杨灿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干脆。

    他对着围上来的村民们连连拱手:“多谢各位乡亲鼎力相助,杨灿感激不尽!”

    庄主老爷居然谢我们了!村民们一听这话,顿时更高兴了。

    在他们看来,庄主记着他们的好,比给任何金银礼物都贵重,一个个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就在这一片热闹混乱之中,一个穿着普通村民衣裳的汉子,趁着众人都围着杨灿,悄然挤到了秃发隼邪的马旁。

    秃发隼邪正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忽然感觉大腿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警惕地扭头看去,就见那汉子正站在马旁,眼睛看似盯着杨灿的方向。

    但他手里却悄悄把一把匕首递到马背上,顺着他的胳膊塞到了他被反绑的手里。

    “快,用匕首割断绳索,动手杀了杨灿!”

    那汉子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说道,“山爷派了人来,会救你一起离开!”

    说完,他才飞快地看了秃发隼邪一眼,朝着人群的方向呶了呶嘴。

    秃发隼邪心里一动,赶紧往熙攘的人群中望去。

    果然,他看见好几个看似在向杨灿邀功、实则眼神闪烁的壮汉。

    他们有的腰间佩着刀,有的手里握着枪,看穿着像是村中部曲兵的模样。

    可那时不时瞟向自己的眼神,却暴露了他们的身份,显然是被山爷收买的暗桩!

    原本黯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秃发隼邪心中涌起一阵狂喜。

    他用被反绑的手紧紧攥住匕首,锋利的刀刃贴着粗糙的麻绳来回拉动。

    没几下,束缚着手腕的麻绳就被割断了。

    没有丝毫犹豫,秃发隼邪双脚用力一蹬马鞍,身体猛地从马背上跃了起来。

    他甚至来不及扯掉嘴里的破布,杨灿就在前面,正和村民们寒暄,后背对着他,机会实在太难得了!

    秃发隼邪紧紧握着匕首,眼中满是凶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杨灿,再趁着山爷的人制造混乱,夺一匹马逃走!

    可就在他扑到半空,身体还保持着向杨灿扑去的姿势时,那些他以为的“暗桩”突然动了!

    几杆原本竖着、扛在肩上的雪亮长枪,瞬间调转方向,齐刷刷地朝着他抵了过来。

    根本没等他反应过来,凌空扑下、一心只想刺杀杨灿的秃发隼邪,就自己主动撞上了冰冷的枪尖。

    半空中的他根本无法控制身体的下坠之势,更也躲不开那些近在咫尺的锋利枪尖。

    只听“噗噗噗”几声闷响,几杆长枪分别从他的前胸、肋下和小腹刺入。

    锋利的枪尖穿透皮肉深入体内,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让他忍不住浑身痉挛。

    秃发隼邪保持着持匕下扑的姿势,被几杆长枪稳稳地“定”在了半空中。

    因为枪杆的支撑,他连落地的机会都没有。

    秃发隼邪艰难地抬起头,前面杨灿已经回过身来,脸上没有丝毫慌乱。

    直到此时,一向性情粗鲁直率的秃发隼邪才突然明白过来。

    他死死地盯着杨灿,眼里满是不甘与愤怒,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杨灿狗贼,他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