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碎玻璃般在晨光中剥落，海面泛起铁灰色的波纹。罗森背着凯尔，在狭窄的逃生通道中疾行，每一步都踩在即将崩塌的时间边缘。身后是B7层传来的爆炸声，金属扭曲、混凝土爆裂，整座岛屿开始震颤，仿佛一头垂死巨兽在海底抽搐。警报声尖锐刺耳，红光扫过墙壁，倒计时仍在继续：**T-02:17**。

    “左侧三号舱门！”苗可婉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冷静得近乎冷酷，“通道尽头有艘深潜救援艇，编号SdR-9，能容纳四人，最大下潜深度一千二百米。我已经远程解锁，但必须在两分钟内抵达，否则自动沉降程序将启动。”

    罗森咬牙，调整肩上的重量。凯尔的身体轻得令人心碎，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他的呼吸微弱而规律，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那是他三年来第一次流泪，也是他人性尚未彻底湮灭的证明。

    “尼尔！”罗森低吼，“掩护后方！”

    “已经在干了！”尼尔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伴随着几声枪响和一声闷哼。他拖着一条受伤的左腿，靠在转角处，手中握着从保安尸体上抢来的mP5，对着追兵疯狂扫射。“操你妈的梦幻岛！老子拿皮博迪奖提名不是白叫的！”

    子弹击穿防火门，火花四溅。两名PmC特战队员倒下，第三名翻滚躲避，却被尼尔一发点射击中膝盖。他惨叫着摔进火海，再无声息。

    “清了！”尼尔喘着粗气，踉跄前行，“快走！这鬼地方要塌了！”

    三人冲入舱室，只见一艘银白色流线型潜水器静卧于滑道之上，舱门半开，内部指示灯闪烁绿光。

    “上！”罗森将凯尔塞进副驾，自己钻入主控位，尼尔紧随其后，瘫坐在后排。

    “关闭舱门！启动推进系统！”苗可婉指令如刀，“我已黑入主控网络，延迟自毁程序47秒??这是极限。”

    罗森双手飞速操作面板，引擎嗡鸣响起，滑道液压装置缓缓下降。潜水器脱离平台，坠入幽暗海水。

    轰??！

    身后，整座岛屿在水下爆燃，冲击波如巨掌拍来，潜水器剧烈颠簸，警报狂响。

    “稳住姿态！”苗可婉大喊，“向东南偏南方向全速前进，避开碎片带！我会引导你们到预定接应点。”

    屏幕亮线图，一条绿色虚线指向远方。

    罗森紧握操纵杆，额头青筋暴起：“凯尔……醒醒。”

    少年依旧昏迷，但手指微微抽动，像是在梦中挣扎。

    “他活着。”尼尔靠在座椅上，撕开裤管查看伤口，“血止住了。妈的，我这辈子拍过那么多战争纪录片，结果最后差点死在一群穿白大褂的心理变态手里。”

    “他们不是心理变态。”罗森盯着前方漆黑的海域，声音低沉，“他们是‘清醒者’。他们相信自己在拯救世界，只是手段令人发指。”

    “可笑的是，”尼尔苦笑，“他们还真有点道理。民主确实混乱，选举确实被金钱操控，政客确实虚伪。但他们解决问题的方式是??干脆把所有人变成提线木偶。”

    “那就不是解决，是篡夺。”罗森冷冷道，“文明的意义不在于效率，而在于选择的权利。哪怕选错，也是人类的自由。”

    耳机沉默片刻，苗可婉才开口：“哈里?瑞德刚刚召开新闻发布会。”

    “什么？”罗森猛地抬头。

    “就在五分钟前，他在华盛顿国家记者俱乐部公开露面，手持那份‘晨星计划’绝密档案，宣布自己曾是‘守门人’之一??一个负责筛选并清除潜在威胁的影子委员会成员。他说，他当年批准了‘梦幻岛’的转型，因为他以为那只是为了防止极端分子上台。但他错了。权力一旦脱离监督，就会自我繁殖，最终吞噬创造它的人。”

    罗森闭上眼。

    哈里……你终于站出来了。

    “他还公布了三段录音。”苗可婉继续说，“其中一段，是你父亲威利?罗森亲口承认：‘美国已经病入膏肓，只有通过基因与心理双重筛选，才能重建领导阶层。我们不是在破坏民主，我们是在保护它不被愚蠢毁灭。’”

    “我父亲……”罗森喃喃，“他已经疯了。”

    “不。”苗可婉语气沉重，“他很清醒。正因如此，才更可怕。”

    潜水器穿越一片沉船残骸区，锈蚀的集装箱如墓碑林立。远处，一道微弱的信号灯闪烁??是接应潜艇的定位信标。

    “还有十分钟抵达SSV-117。”苗可婉说，“那是班纳家族名下的私人科研船，霍华德律师已安排好一切。你们将在国际水域移交证据链，并由六家独立公证机构同步存证。一旦完成，这些资料将无法被任何政府或组织删除。”

    “然后呢？”尼尔问，“我们躲起来？等风头过去？”

    “不。”罗森睁开眼，目光如刃，“我们要回去。”

    “你说什么？”尼尔瞪大眼睛。

    “我说，我们要回去。”罗森一字一句道，“梦幻岛可以炸毁，但它的根还在。威利?罗森还在，新黎明基金会还在，那些藏在国会、法院、情报系统的‘继承者’还在。他们不会停下，只会更隐蔽、更精密地继续播种。”

    “所以你要正面开战？”苗可婉声音微颤。

    “不是我要开战。”罗森低头看着凯尔苍白的脸，“是真相已经出鞘。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有这么一群人，在暗处操控孩子的命运，决定谁该成为领袖，谁该被抹去。只要还有一个人为此愤怒，这场战斗就不会结束。”

    苗可婉沉默良久，忽然笑了：“你知道吗？我原本只想做个黑客，躲在代码背后改变世界。可现在我发现，真正的改变，需要有人站在光里，承受所有攻击。”

    “那你愿意站出来吗？”罗森问。

    “我已经站出来了。”她轻声道，“就在你进入梦幻岛的那一刻，我把所有加密密钥上传到了区块链公共账本。任何人都可以下载、验证、传播。信息一旦自由，就再也关不回去。”

    潜水器缓缓靠近潜艇，机械臂对接成功，舱门开启。

    三人抱着凯尔走出，踏上冰冷的金属甲板。SSV-117的船员早已等候多时，医疗小组立刻接手，将少年送往手术室进行神经稳定治疗。

    罗森站在甲板上，望着东方天际渐露的曦光。

    “接下来怎么办？”尼尔递来一件厚外套。

    “第一步，确保凯尔恢复。”罗森说，“第二步，召开全球联合听证会，邀请联合国人权理事会、国际刑事法院、独立媒体联盟共同参与，公开全部证据。第三步??”

    他顿了顿，眼神坚定。

    “起诉。”

    “起诉谁？”尼尔问。

    “所有人。”罗森缓缓道，“从威利?罗森开始，到每一个签署文件、转移资金、执行命令的人。不管他现在是市长、法官、议员，还是躲在幕后的心理学家、程序员、保镖。一个都不放过。”

    “你会失败的。”苗可婉从通讯器中传来声音，“他们有权有势，有律师团，有舆论机器。他们会说你是阴谋论者，是报复社会的疯子，甚至会质疑凯尔的身份真实性。”

    “我知道。”罗森点头，“所以我不会只靠法律。我会让每一个受害者站出来，让每一段视频在社交媒体循环播放，让每一个父母看着自己的孩子问一句：如果这是我的儿子，我会沉默吗？”

    “这就是你的武器？”尼尔咧嘴一笑，“情感？”

    “不。”罗森望向大海，“是我的名字。”

    “罗森?班纳，FBI前探员，四季酒店人质救援行动英雄，三年前痛失爱子的父亲??这个身份，他们曾经想利用，现在却将成为他们的噩梦。因为他们忘了，当一个父亲不再为规则所困，他就是最危险的存在。”

    ***

    七天后，日内瓦，联合国欧洲总部。

    大厅外聚集了数百名记者，长枪短炮对准入口。大厅内，圆形会议厅座无虚席，来自八十多个国家的代表、人权组织负责人、科学伦理专家齐聚一堂。中央展台上，摆放着三块全息投影屏，正播放着“希望号”上的监控录像、凯尔的医疗报告、以及威利?罗森的语音记录。

    罗森穿着黑色西装，站在讲台前，手中没有稿纸。

    “各位。”他开口，声音平稳却不容忽视，“我不是外交官，也不是政治家。我只是一个父亲，一个曾被欺骗、被利用、被逼入绝境的男人。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阻止未来有更多的父亲，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

    他按下遥控器，画面切换至一段视频：凯尔在B7层举枪瞄准他，手指微颤，泪水滑落。

    “这是我的儿子。三年前，他们告诉我他死了。实际上，他们把他带走，洗去记忆，重塑人格，只为测试他能否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他们称之为‘情感剥离测试’。我说，这是反人类罪。”

    全场寂静。

    “他们建造梦幻岛，不是为了享乐，而是为了统治。他们挑选孩子，不是为了救助，而是为了制造傀儡。他们操控选举，不是为了利益，而是为了建立一个永远不会再有反抗的秩序。”

    他环视众人。

    “你们或许认为，这只是美国的问题。但请看看这份名单??”画面切换，显示三百二十八名涉案人员，“其中有来自德国的工业巨头，法国的情报高官，日本财阀继承人，沙特王室成员。梦幻岛不是一个国家的秘密，它是全球精英共谋的产物。”

    一名俄罗斯代表起身质疑：“你有何证据证明这些指控属实？也许这一切都是你个人的臆想？”

    罗森冷笑，调出一段新视频：哈里?瑞德在发布会上宣读证词，随后播放威利?罗森的录音。

    “这是联邦最高级别安全屋内的对话录音，使用量子加密传输，原始文件已在瑞士银行保险库公证。你可以否认，但无法销毁。”

    会议厅再次陷入沉默。

    “我要求成立国际特别调查法庭。”罗森朗声道，“依据《罗马规约》第十五条，对‘新黎明基金会’及其关联组织提起公诉，追究其反人类罪、奴役罪、非法人体实验罪等多项罪名。同时，冻结所有相关资产，遣返所有被拐儿童，启动全球范围内的‘继承者’排查计划。”

    法国代表犹豫片刻，举手支持。

    接着是加拿大、瑞典、南非……

    一个接一个，超过四十个国家表态赞成。

    决议通过。

    风暴，正式登陆。

    ***

    三个月后，旧金山联邦法院外。

    人群如潮水般涌动，抗议者举着“正义审判”“还我孩子”的标语，警察防线紧绷。法庭内，旁听席座无虚席，媒体直播信号传遍全球。

    被告席上，威利?罗森身穿灰色西装，神情平静，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例行会议。

    检察官宣读起诉书长达四十七分钟，指控其犯有：

    - 组织跨国人口贩卖

    - 主导非法人体实验

    - 策划恐怖袭击（四季酒店案）

    - 操控选举与公职任命

    - 反人类罪（针对未成年人系统性精神摧残）

    每一项，均可判处终身监禁。

    轮到辩护律师发言时，他竟提出一项惊人主张：“我的当事人并非犯罪，而是在执行国家级应急计划。‘晨星项目’最初由CIA授权，旨在应对2008年金融危机后可能出现的社会崩溃。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维护国家稳定。”

    旁听席哗然。

    法官敲槌警告，要求克制言论。

    最后，轮到被告陈述。

    威利?罗森站起身，目光穿过人群，落在罗森脸上。

    “你赢了。”他淡淡道，“但你知道吗？早在三年前，我们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你以为你救走了凯尔？不，他是我们故意放走的。他是最后一个测试样本，用来验证‘情感残留’是否会影响系统稳定性。而他的眼泪，恰恰证明了我们的模型存在漏洞??但也仅此而已。”

    罗森瞳孔骤缩。

    “你以为你在摧毁我们？”威利继续说，“其实你正在帮助我们进化。下一个基地不会建在海上，而会在地下、在网络、在每个人的手机里。下一批‘继承者’不会被带走，他们会出生在普通家庭，接受普通教育，直到某一天，某个触发词让他们觉醒。那时，没人知道谁是傀儡，谁是主人。”

    他微笑：“你阻止不了趋势，儿子。你只是延缓了必然。”

    罗森缓缓起身，走到证人席。

    “法官大人。”他说，“我请求补充证词。”

    获准后，他直视威利，声音清晰如刀：

    “你说我是你儿子。可你从未尽过一天父亲的责任。你给我的不是血脉，是枷锁；不是爱，是实验。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以罗森?班纳的身份，而是以一个觉醒者的名义告诉你??人性不会被删除，只会被唤醒。凯尔哭了，说明你们失败了。只要还有一个孩子记得母亲的味道，只要还有一个青年愿意为正义挺身而出，你们的‘新世界’就永远不可能降临。”

    他停顿，深吸一口气。

    “而我，将以余生之力，追查每一个隐藏的基地，揭发每一个沉睡的傀儡，打断你们每一次重生的尝试。这不是审判的终点，而是战争的开始。”

    全场肃然。

    判决宣布：所有罪名成立，威利?罗森被判处终身监禁，不得假释。

    当天夜里，罗森来到医院病房。

    凯尔已苏醒，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月光。

    “爸……”他轻声唤道，声音沙哑，“我……记得你。”

    罗森眼眶一热，走上前，握住他的手。

    “我在。”他说，“我一直都在。”

    少年转过头，眼中仍有迷茫，但多了一丝光。

    “他们给我看过很多画面，让我相信你是敌人……可每次看到你，我的心都会疼。原来……那不是程序，是记忆。”

    罗森抱住他，久久不语。

    窗外，夜空澄澈，星辰如炬。

    他知道，远方仍有黑暗在蔓延。

    但他也知道，只要还有光，就值得战斗。

    风暴已过，黎明初现。

    而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