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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6章 赛博念经
    能叫出只是流传于朋友之间的自己的昵称,应该认识,可伊凡娜的记忆里,似乎所有相熟的东亚裔面孔里,都没有这个圆寸脑袋。

    就在李乐上前一步的时候,伊凡娜身边两个身边两个穿着黑西装、体型健硕的安保人员,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前迈了半步,手臂微抬,就要上前阻拦这个突然出声、形迹可疑的“粉丝”或“骚扰者”。

    看那架势和神情,显然是准备执行标准的“清场”程序。

    然而,他们的手还没来得及完全抬起,甚至那个“后退”的单词还没出口,一道身影就像鬼魅般,以更快的速度插了进来。

    斯米尔不知何时已悄然移位,如同一堵沉默而坚固的墙,精准地插在了两名安保与李乐之间。

    甚至没有放下相机,只是肩膀看似随意地一沉一靠,手臂以一个微小而精准的角度向外一拨。两个安保顿时觉得一股巨大的、带着巧劲的力量传来,脚下不稳,同时被带得向旁边踉跄了一步,中间瞬间空出了缝隙。

    “滚开,离远点儿。”斯米尔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东欧口音特有的冷硬颗粒感,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两名安保瞬间绷紧了神经。

    而此时,除了博伊奇,另外三人业已动了,面色不善的盯着这俩,以及在伊凡娜身边的身边略显紧张的另一名安保。

    “放松,斯米尔,没事儿。”李乐适时地开口,手轻轻搭在斯米尔绷紧的肩膀上拍了拍。

    脸上挂起那副“人畜无害”的、带着点猫咪般懒洋洋、实则藏着爪钩的表情,往前,恰好停在了一个既不过分靠近、又能让彼此听得清说话的距离,看向一脸惊疑未定的伊凡娜,用礼貌诚恳,标准的伦敦腔说道,“伊凡娜小姐,你好。抱歉唐突了,我们是游客,挺仰慕您父亲,以及你....没想到这么巧能遇见。不知道...能不能和您合张影?就一张,我很快的。”

    语气坦然、笑容明朗、姿态放松,甚至带着点大男孩式的、让人不太好意思断然拒绝的坦率。

    壮硕的身形,让一米八几的伊凡娜在他面前,居然也显出几分纤细。

    大厅明亮的灯光下,那张混合了东方轮廓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生动神情的脸,以及那双笑得弯起来的、却似乎能看进人心里去的眼睛,让原本被打扰而心生不悦的伊凡娜,那句到了嘴边的、礼貌而疏离的拒绝,不知怎的,迟滞了一下。

    许是这个陌生年轻人过于坦然的态度,许是他身后那个沉默但显然不普通的随从带来的微妙压力,又或许只是他此刻的笑容确实有种奇异的、让人生不起恶感的感染力。

    伊凡娜见惯了各种场合和人物的富家千金,在2006年这个尚未被推到聚光灯下炙烤的夏天傍晚,在自己家大楼的大厅里,对着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穿着随意却气场奇怪的年轻男人,没有选择退缩或冷脸拒绝,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好啊,”她甚至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露出一丝标准的、应对公众场合的浅笑,“欢迎来到纽约。”

    “太好了,谢谢!”李乐笑容更盛,像是早料到这个答案,一把将还有点搞不清状况、眼镜都快滑下来的伍岳也拽了过来,“来,岳哥,一起,机会难得!”

    又对已经退到一旁但依然保持着警惕姿态的斯米尔说,“再来一张,斯米尔,把我们都拍进去,拍好看点!”

    伍岳有点懵,稀里糊涂地被拉到伊凡娜另一侧,鼻尖闻到一阵清冽又昂贵的香水味,隔着一步的距离,都能感觉到身旁这位异常漂亮的年轻姑娘身上散发出的、强烈的存在感和....身高压力。

    他紧张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只能僵硬地咧着嘴。

    而伊凡娜也配合地微微侧身,面向镜头方向。

    李乐站在中间,左边是略显拘谨、推着眼镜的伍岳,右边是妆容精致、保持着社交微笑的伊凡娜。

    斯米尔举起相机,李乐很自然地站在中间,左边是表情有些绷着的伍岳,右边是虽然答应合影但姿态依旧挺拔、下颌微抬的伊凡娜。他甚至还略微侧头,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堪称标准的、露出八颗牙齿的 笑容。

    “咔嚓。”

    画面定格了这个在2006年6月、纽约华尔街Trmup大厦大厅里、光线略显浑浊的枝形吊灯下,构图有些歪斜但人物清晰的奇怪合影。

    “非常感谢,伊凡娜小姐,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拍完照,李乐立刻礼貌地道谢,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试图攀谈,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完成了“粉丝心愿”的普通游客。

    伊凡娜也微微颔首,恢复了那副干练的步调,在一行人的簇拥下走向旋转门。

    只是在即将出门的瞬间,她似乎不经意地,又回头朝大厅里看了一眼。目光掠过那个正低头查看相机照片、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几分儒雅的痞气的圆寸脑袋,以及他身边那几个沉默的、与这金融区格格不入的随从。

    那双漂亮的棕色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疑惑,随即消失在自动旋转的玻璃门后。

    “谁啊那是?阵仗不小,还挺漂亮。”直到那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街道上,伍岳才低声问道,语气里还带着点没完全反应过来的讶异。

    “这栋大楼老板的女儿,亲生的,演过电视,当过模特,挺有名的一个富二代千金。”

    李乐把相机还给斯米尔,脸上那点“恶趣味”得逞的笑意还没完全散去,“怎么样,岳哥,有兴趣认识一下?我看你刚才紧张得都不会喘气儿了。”

    伍岳像是被烫了一下,连连摆手,“你可拉倒吧!就人家那长相,那身材,那.....是吧,还有出门的架势...一看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这样的,搁人眼里,跟那边花盆里种的万年青差不多,属于背景板装饰。”他吐槽,“打死也瞧不上我,瞧上了我也消受不起。走吧走吧,赶紧的,你这龙脉也瞻仰了,合影也蹭到了,那头牛还去不去?”

    “去,讨个彩头,发财是全世界人民统一的朴素的愿望。”李乐哈哈一笑,揽着伍岳的肩膀,朝门外走去。

    走出大厦,彻底黑了的夜里的凉意似乎更明显了些,毕竟,按照纬度,纽约和奉天属于一线的。

    找了下方向,经过一座宏大的古希腊复兴式样的建筑,宽阔的台阶,高大的圆柱廊,在周围摩登楼宇的包围下,像一位误入钢铁丛林、却依旧固执地穿着托加袍的罗马元老,沉默而略显突兀。

    “那是哪儿?还不少人。”伍岳指了指。

    “联邦大厅国家纪念堂。”李乐说着,两人抬步穿过并不繁忙的街面,“以前是海关大楼,再往前推,丑国第一届国会就在这儿召开,华盛顿就是在这儿宣誓就职的第一任总统,那个门口站岗的就是。”

    踏上宽阔的石阶。与对面纽交所那种被金融资本供起来的、精致而疏离的古典感不同,这里的石头台阶被岁月和无数脚步磨得温润,在夜色里泛着哑光。

    建筑本身是免费开放的,这个点儿已经没有多少游客,只有穿堂风在高大的柱廊间流动,发出空旷的呜咽,高阔,幽暗。

    老乔的青铜立像巍然屹立,身披斗篷,一手按在宪法文本上,目光似乎穿透建筑,望向对面那喧嚣的资本圣殿。

    一边是建国之父的永恒凝视,象征着契约、宪政与共和理想,另一边,是永不眠息的资本战场,充斥着最新的金融衍生品模型、实时滚动的全球行情与分秒必争的风险博弈。

    权力与财富,理想与欲望,在此形成了跨越两个多世纪的、无声而尖锐的对峙。

    “感觉像站在时间的断层线上,”伍岳轻声说,声音在空旷的门廊里回荡,“一边是开端的誓言,另一边是....现代性的旋涡。”

    “贪婪是引擎,疯狂是燃料,红利是诱饵,风险是阴影。”李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伍岳说,“你看这条街,它自己就是个充满矛盾的复杂体。”

    “每一天,财富在这里以光速被创造、被重组、被杠杆放大,同样每一天,也可能在这里以更快的速度被蒸发、被剥夺、被清零。它制造繁荣,也孵化危机,它许诺自由,也编织囚笼。”

    “无数人涌进来,想分一杯羹,最终大多成了燃料或代价。”

    他转过身,背对着窗外那片璀璨而冰冷的光之峡谷,面朝着昏暗之中沉默的雕像。

    “但有意思的是,它总能从自己的灰烬里重生,换个花样,卷土重来。就像那片归零地,清理了,又要盖起更高的楼。这种毁灭与重生的轮回,或许才是它最本质的韧性,或者……最可怕的惯性。”

    说着,嘴角浮起一丝复杂的笑意,“铜牛顶多算个吉祥物,而这整条街,连同它背后的所有故事,是活生生的、不断自我吞噬又自我繁衍的现代神话现场。”

    “站在这儿,你能同时闻到理想奠基时的石头粉末味,和....金钱永不餍足的腥气。”

    摸了牛蛋,替所有的读者老爷们许下了明年发财,发大财,发各种财的祝福,李乐一挥手,指向北边,“走,吃热狗去。”

    然后,他们就站在了那个传说中的世界的十字路口。人声鼎沸,光线也骤然变得绚烂、杂乱、无孔不入。

    时代广场。

    没有任何过渡,视野和听觉被一股蛮横的、五光十色的洪流彻底淹没。

    无数块巨型LED屏幕、霓虹灯牌、液晶广告板,从四周每一栋建筑的立面上凸出来,争先恐后地喷射着光影。

    可口可乐的红色旋涡、百老汇剧目的炫目片段、纳斯达克交易所滚动不休的绿色数字流、最新款汽车的金属光泽、明星巨幅笑脸、全球各大品牌的logo.....所有图像都在动,都在闪烁,都在以最高的分贝和最强的亮度嘶吼着“看我!买我!想要我!”

    声音是无数种音源粗暴的叠加:电子音乐的重低音从某个商店门缝里砸出来,街头艺人沙哑的歌声,观光马车铃铛的叮当,双层巴士引擎的轰鸣,游人兴奋的尖叫,各种语言的交谈碎片.....混成一片持续不断的、令人微微眩晕的声浪。空气里充斥着香水、除臭剂、热狗洋葱、汽车尾气、灰尘和数百万人身上散发出的、被热气蒸腾过的复杂体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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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视觉污染的巅峰,资本主义的肛腺,名不虚传。”李乐耸了耸鼻子,做出如上评价,然后目光精准地锁定了路口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红色餐车,“就它了!”

    他挤过去,用“嘿不肉”开头,先扔下一百刀,指了指自己这边几个人,“要什么给加什么,吃完算钱,OK?”

    摊主是个裹着头巾、笑容憨厚的老墨大叔,眼睛眨眨,瞧了眼李乐一群人,“OK!”

    “先给我来俩,多加酸黄瓜和芥末酱,不要番茄酱,岳哥?博伊奇?”

    “要辣奇多,多放洋葱。”

    “我要墨西哥辣椒。”

    “斯米尔?”

    “原味的,什么都不要。”

    “那你吃个屁!”

    “健康。”

    “吃这个就别扯健康,阿米狗,给他来个全套,多加酸奶油,”

    “OK,阿米狗,这边有水,免费送你们,一人一瓶。”

    “啊,谢谢!!”

    面对大单,老墨的人情世故掌握的游刃有余。

    随即,光速刷盘子练出的手速,几个热狗顷刻间,搞定装盒,递过来。

    裹着锡纸的热狗捧在手里,沉甸甸,热烫烫。

    几个人就站在汹涌的人潮边缘,背靠着一家正在播放震耳欲聋摇滚乐的唱片店外墙,特没形象地大口咬了下去。

    面包粗糙温热,香肠煎得边缘微焦,黄芥末的辛辣和酸黄瓜的清爽恰到好处地中和了油腻,各种配菜增添了口味的层次。简单的吃食,在此情此景下,竟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李乐一边吃,一边瞪大眼睛,本能的观察着眼前流淌而过的一切。

    这里的人,比之前在中城、在下城看到的,更加.....肆无忌惮,或者说,更加的“纽约”。

    有穿着缀满亮片紧身衣、画着夸张妆容、头发染成彩虹色的变装皇后,踩着恨天高,如同巡视领地的女王般昂首走过;有全身黑衣、头发剃出古怪图案、鼻环唇钉一样不少的哥特青年,倚在墙角,对一切投以冷漠的眼神;有穿着不合身西装、提着破旧公文包、眼神空洞喃喃自语的老者;有兴奋得满脸通红、举着相机不停拍摄的游客家庭;有踩着滑板在人群中灵巧穿梭的少年;有挎着包,汗水浸透背心的健身女孩;有披着鲜艳纱丽、低声用印地语交谈的妇女;有西装革履、却打着夸张卡通领带、边走边对着耳机急促说话的白领.....

    无数信息、影像、声音,构成一种超现实的、喧嚣到极致的寂静,因为过于嘈杂,反而听不清任何具体内容,只剩下一种嗡嗡的、令人微微晕眩的声光电背景。

    每一种装扮,每一种肤色,每一种语言,每一种体态,每一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不同”,似乎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并且如此坦然,如此理直气壮。没有人投以过多的惊异目光,一切光怪陆离,在此地都获得了某种奇异的“正常”许可。

    李乐三两口吃掉一个热狗,舔了舔手指上的芥末酱,目光缓缓扫过这光怪陆离的一切。

    那些兴奋的、疲惫的、麻木的、猎奇的、迷失的面孔,在变幻的霓虹下明明灭灭,像一幕永不谢幕的荒诞剧演员。

    “岳哥,瞧见没?”他用手肘碰碰伍岳,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需要提高一些,“我现在觉得,纽约绝对是地球上最有意思的城市,没有之一。”

    “像什么?”伍岳咽下一口面包,问。

    “像个......超大型的、露天的、24小时不打烊的、魔幻现实主义动物园。”李乐咧开嘴,笑容在变幻的广告牌光芒下有些模糊,“动物园里。猛兽区,猴山,鸟语林,爬行馆.....这里也一样。华尔街那边是鬣狗和秃鹫区,中城是孔雀开屏区,苏荷是怪异昆虫标本区,布朗克斯可能是.....嗯,充满活力的非洲草原区?”

    “而这里,时代广场,就是那个最大的、没有栅栏的中央混养区。你看这些人,”他扬起下巴,点了点面前川流不息、奇形怪状的人潮,“他们就是这人形动物园里,进化树上各种旁逸斜出的枝条。”

    “然后一股脑儿塞进一个相对封闭的区域里,供人观赏,也让它们彼此...嗯,共存”

    他指了指周围,“你看这些人,从世界各地涌来,带着各自的文化标签、欲望、梦想或创伤,挤在这座水泥玻璃的森林里。为了生存,为了成功,或者仅仅为了存在,他们演化出各种各样的拟态和行为模式。”

    “西装是战甲,妆容是保护色,夸张的装扮是求偶或示威的羽毛,麻木的表情是节能生存的策略.....”

    “有的美丽,有的怪异,有的危险,有的滑稽,有的你根本叫不出学名。但他们都活着,都挤在这里,被这些广告牌照着,被这种噪音泡着,被这种气味腌着,构成一种...无比脆弱的、却又异常坚韧的生态平衡。”

    “脆弱?”伍岳看着眼前似乎永恒沸腾的景象。

    “当然脆弱。”李乐啃掉一口热狗,嘴里唔噜着,“这些光,这些声音,这些人脸上的表情,兴奋的,疲惫的,茫然的,贪婪的。都建立在一种极其精密的、脆弱的系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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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融的,能源的,信息的,秩序的.....任何一根链条绷断,这里瞬间就能变成另一个样子。但另一方面.....”

    李乐看着一个穿着玩偶服、不断和游客合影、显然热得够呛却依然努力摆出滑稽姿势的“米老鼠”。

    “它又坚韧得可怕。无论发生什么,似乎总有一种野蛮的、不管不顾的生命力,推着它继续这么轰鸣,这么闪烁,这么拥挤下去。”

    “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披上了文明社会的契约外衣,但底子里的竞争、展示、求存、迷失……一点没少。就像这些热狗,”李乐晃了晃手里剩下的大半个,“做法粗陋,热量爆炸,可能还不怎么卫生,但只要你站在这里,被这灯光晃得头晕,被这人潮挤得发热,你就会觉得,妈的,来一个真带劲。”

    伍岳听着,忘了吃手里的热狗。他顺着李乐的描述去看周围那些川流不息的身影,那些在强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的面孔。

    忽然觉得,那些兴奋的游客、疲惫的职员、卖艺的表演者、迷茫的流浪汉……似乎真的带上了一种被“观察”的、属于不同物种的奇异特质。而他们自己,此刻也成了这巨大展箱中的两个移动注脚。

    “被你这么一说......”伍岳推了推眼镜,“所以,这到底是赞美还是讽刺?”

    “都不是。”李乐把最后一点面包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把包装锡纸团了团,精准地投入几步外的垃圾桶,望着眼前这片被液态的、有重量的光之洪水淹没的十字路口,望着那些在光河中载沉载浮的、千奇百怪的人形生物,慢慢地说:

    “就是陈述。一个观察。我们人类学不就这么回事?把自己扔进这动物园里,看看这些动物们,在各自划定的、或被迫闯入的笼子里,怎么活着,怎么叫唤,怎么争夺,怎么相爱,怎么在巨大的噪音和光污染里,找到那么一点点.....自以为是的意义。”

    “然后呢?”

    “然后?”李乐转头,对伍岳露出一个在闪烁霓虹下显得有些虚幻的笑容,“然后记下来,写成论文,或者,就只是看着,像我们现在这样。”

    “嘿,博伊奇,斯米尔,吃饱了么?”

    “我吃饱了。”

    “我再来一个。”

    “行吧。咱们再去那边瞧瞧,我好像看到个扮成自由女神的,胸口LED灯牌还会闪‘摸摸我’呢。嘿,阿米狗,你爱纽约么?”

    “iLa gran puta!!!fu*k New York!!(操蛋的纽约!)”说着,他将手里的热狗包好,像在给裹一张愤怒的裹尸布。

    “哈哈哈哈~~~”

    李乐大笑着,拉起还有些没回过神的伍岳,重新汇入那片由光影、噪音和无数“人形动物”构成的、奔腾不息的洪流之中。

    博伊奇和斯米尔几人,依旧如礁石般,沉默而稳定地随行左右,将他们与这片充满无限可能、也充满未知风险的、巨大的都市丛林,隔开了一道无形却确实存在的界限。

    。。。。。。

    晨光尚未刺透曼哈顿高楼的缝隙,李乐被尾椎下方一阵微辣的、持续不断的隐痛给弄醒了。

    那痛感不算尖锐,却极有存在感,像有人在那个部位点了一支细长的、慢燃的香,闷闷地灼着,还带着昨夜那街头热狗里过量墨西哥辣椒酱的事后控诉。

    他在华尔道夫那张过分柔软、仿佛能把人脊椎吸进去的羽绒床垫上躺了几秒,仔细感受了一下,不是噩梦,不是幻觉,是实打实的、来自消化系统的、带着报复意味的抗议。

    “啧,这人一到年纪,哎..哟,嘶~~~~~”他龇了龇牙,小心翼翼地从那堆云朵般的被褥里挣脱出来,脚踩在冰凉丝滑的埃及棉床单上。

    房间内还是一片混沌的暗,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嘶嘶声,以及窗外遥远街道上,城市苏醒前那种低沉模糊的胎噪声。

    摸着黑,凭感觉挪向卫生间的方向,这痛感颇为刁钻,位置尴尬,动作幅度稍大些,那“辣意”便顺着神经末梢窜上来一下。

    套房的卫生间大得有些空旷,镜前灯自动亮起,冷白的光映出他略显惺忪的脸。他皱着眉,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个苦哈哈的表情,然后开始了与马桶之间1V1的,一段漫长而沉默的、夹杂着零星“嘶哈”吸气的角力。

    等他从这场“局部战役”中暂时脱身,用冰凉的水冲了一把,走出卫生间,再看窗外时,天色依旧是那种沉郁的、泛着铁灰色的蓝,远未到破晓时分。才五点多。

    回笼觉的诱惑巨大无比。李乐踮着脚,像只受伤的熊般挪回床边,身子一歪,重新陷进那片昂贵的柔软里,一点酒店香氛的味道,就像树洞般巢穴的气息。

    等闭上眼,试图把意识重新沉入那片黑暗。可那点恼人的灼辣感依旧固执地存在着,像背景音里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想整理一下枕头,触到了那串冰凉的念珠,轮廓模糊,但每一颗的圆润触感都透过指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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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机上那个自称旦增多吉的教授探究的目光,还有那句含义模糊的“有缘”,像被这念珠勾了出来。

    想了想,侧过身,伸手摸向床头柜上的电话机,又摸出手机,找到一串电话号码。

    算了下时差,手指在按键上略显生疏地拨号。先拨国际接入码,然后是中国的国家代码,接着是区号......一长串数字按下去,听筒里传来规律而遥远的等待音,

    嘟……嘟嘟,在空旷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等了好大一会儿,就在李乐以为不会有人接听时,那边“咔哒”一声,通了。

    “喂?哪位?”

    声音有些远,好像带着被稀薄空气滤过的清亮质感。

    与此同时,听筒里还清晰地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节奏极快的键盘敲击声,熟练得不像在捻佛珠,倒像在交易所里敲单。

    接着是扎西带着点疑惑的嘀咕,显然是对旁边人说的,“师弟,你帮我看看,这是哪儿的号码?怎么这么长一串儿?怪得很,别是诈骗电话,前几天刚上过课,说见到陌生的特殊的号码一定要.....”

    “扎西,得嘞,别查了,是我。”

    电话那头键盘声戛然而止。

    “啊?”扎西的声音顿了两秒,似乎反应了一下这熟悉的腔调和称呼,才带着惊讶和笑意传来,“李乐?你这是在哪儿打的电话?”

    “纽约。”

    “你不是在伦敦么?”

    “过来接我弟回国,顺道办点杂事儿。”李乐把听筒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腾出手小心翼翼的揉了揉依旧不太舒服位置,“你那边噼里啪啦干嘛呢?拆庙呢?还是算香火钱算不过来了?”

    “哦,这个啊,”扎西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带着笑意的轻松,“正在更新我的blog呢。讲《菩提道次第广论》里出离心的现代表述的短思,正配图呢。”

    李乐愣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你?更新博客?”

    尾椎骨的灼热,似乎都减轻了些许,“我没听错吧?我们的措然巴格西,扎寺的扎西坚参,大晚上不坐床诵经,不辩经学法,趴电脑前头更新博客?您这是要当赛博菩萨,普度网络众生?”

    扎西笑道,声音坦荡,可里面又带着股狡黠的意味,“昂,怎么了?弘法利生,也要和时代同步么。佛说八万四千法门,对治八万四千种心疾。”

    “你看,寺庙大殿里,一天能来多少信众?我这博客,只要连着网,全球各地,只要有心想看的人,手指一点,就能感受到佛法智慧的清凉,这不就是无远弗届?能让更多人接触到正信,种下点善因,总是好的、网络时代,这不也是一种方便法门?”

    李乐哑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他眼前浮现出扎西坚参那张被高原阳光晒成深麦色、总是挂着笑意的脸庞,此刻可能正凑在发光的电脑屏幕前,手指笨拙却又认真地敲着键盘,旁边或许还放着一碗喝了一半的酥油茶。

    这画面太过超现实,却又奇异地合理,毕竟放在扎西这个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身上。

    “行吧,祝你早日粉丝百万,修成赛博大道,得证网络菩提。回头记得给你的博客挂个在线供奉链接,我第一个给你打香火钱。”

    扎西坚参又笑了,显然没太听懂“赛博大道”和“网络菩提”的具体所指,但也知道,从李乐这张臭嘴里说出来,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

    “你这时候打电话,有啥子事?先说好,你结婚,我是去不了的。”

    “知道,你一个出家人,”李乐打断他,“是这样,我昨儿坐飞机来纽约,在飞机上遇见个人....”

    李乐把飞机上遇到那个哥大的副教授,旦增多吉的情形,捡着重点说了。

    “.....我听着那意思,还有他那眼神,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串珠子,当初是你师父送我的,你知道来历。这人.....什么路数?你听说过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扎西的声音才传来,多了几分了然,“哦,旦增多吉.....Tenzin Dorje,大概知道怎么个事儿了,不过,你不用理会他。”

    “嗯?”李乐微微挑眉,“有说法?”

    “迦举派的,”扎西说,“也叫噶举。就是常说的白教。”

    “白?”李乐对藏传佛教的派系只有最粗浅的了解,知道扎西是黄教,但其他派系就不太清楚了。

    “嗯。”扎西应了一声,“简单说吧,我们,重戒律,重经论,讲究次第修行,显密并重,像.....嗯,像正规大学,课程表排得满,规矩严。”

    “他们呢,历史上重实修,特别是大手印法门,讲究上师加持和心性直指,有点像.....嗯,有点像特别注重导师带研究生做实验,强调传承和心印。”

    他顿了顿,语气里并无褒贬,只是陈述,“当然,那是历史上的特点,现在互相学习,早没那么泾渭分明了。不过,这些年,出去的人不少,在国外各地建道场、中心,来发展信众,扩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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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应该就是其中一位比较活跃的。明白了吧?”

    话说得含蓄,但意思到了。

    李乐“嗯”了一声,手指捻动着一颗念珠。冰凉的珠体渐渐被指尖焐热,“懂了。就是.....道不同?”

    扎西在电话那头轻轻笑了笑,那笑声像是无奈,又像是早已看惯的淡然,“佛法是一味,但渡船很多,掌舵的人心思各异。”

    “有些船,看着华丽,去的未必是彼岸。有些路,热闹是热闹,走着走着容易偏。你嘛,一个在家人,又是学者,保持点距离,没坏处。别的,不多想,不多沾,便是清净。”

    听着这话,李乐心里那点微妙的疑云散去了。他本就不是求道之人,对某些东西有着天生的审慎。

    “得嘞,”李乐吁了口气,“有你这句话,我就踏实了。”

    随即又想起什么,嘴角一扯,“对了,扎西,我结婚你不来,但老话说,礼到人不到也行,说说,给我准备什么好东西了?听说你们寺里的......”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阵夹杂着咳嗽的杂音,紧接着是扎西明显提高了音量、略带夸张的喊声,“……喂?李乐?你说什么?哎,哎呀,这边……这边信号突然不行了……海拔太高风太大……喂?你能听见吗?听不清了……师兄,是不是又刮大风了?这电话……”

    接着,听筒里传来一阵意义不明的、含混的噪声,像是用手拍打话筒,又像是布料摩擦,然后“嘟”的一声,断了。忙音传来,规律而无情。

    李乐把听筒从耳边拿开,盯着它看了两秒,仿佛能透过这象牙白的塑料壳,看到电话那头,扎西坚参那张强忍着笑、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脸。

    忍不住笑骂到,“嘿!这秃....人,挂电话倒挺快!”

    窗外,天色比刚才又亮了一些,那蟹壳青的边缘,染上了些微的、淡淡的金红色。

    中央公园的轮廓清晰了些,像一头逐渐苏醒的墨绿色巨兽。

    李乐躺在床上,尾椎的那点不适感也因为疑问解除,舒坦了许多。

    扎西的话,不去沾惹,便是清净。这道理,放在哪儿都通。

    不过,那份“礼物”......算了,那家伙能记得给他打个电话道声贺,就算不错了。赛博菩萨的祝福,噫~~~~~

    睡意是全无了。他索性起身,拉开厚重的窗帘,曼哈顿的清晨,带着水汽和一点点凉意,扑面而来。城市开始苏醒,低沉的轰鸣声隐隐传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