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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母为子计
    人心难测,炎凉了世态。

    看透了人心,自个儿的心便也凉透了。

    可我们大多时候,并非输给了人心难测,而是败给了人心易变。

    宫苑深深,重门几许。

    一轮明月划过重楼,如常挂在延华宫那飞亭一角。

    庭中碧水泛着银光,将那一座座华丽的楼阁环绕,远远望去,仿若那楼阁生在水里。

    这座殿是这威严宫廷中最繁华一处。

    景武帝季明登基之初,专为其后素和静宜修建而成。

    也因此,这对帝王帝后不知被多少笔墨渲染的大有天上地下仅此一对之势。

    可无论是地铺白玉,內镶金珠,凿地成莲。

    还是檀木做梁,水晶为壁,珍珠为帘。

    再华丽的颜色,终掩不住真相的苍白,甚至面目全非。

    百般阴谋,千般手段,季明帝终于得偿所愿。

    百般温存,千般缱绻,素和皇后终于解开心结。

    纸火相融,一朝事发,微波粼粼的江面之下唯余恨意滔天,誓死方休。

    四十几岁的人了,素和皇后保养的仍旧让宫中新晋的一众莺莺燕燕相形见绌。

    她是一国之母,她有身为一国之君的季明帝几十年如一日从不曾淡去的夫妻情意。

    她有无上尊荣,她亦有无限荣宠。

    可夜深人静之时,她眼里有的不过是深深的悲凉与不甘。

    这份儿悲凉深沉的、深沉的似乎渗入了这殿中一草一木,一件一物,甚至是每一丝空气中。

    卸去凤冠朱钗,卸下环佩铃铛,她不过是一个失意的女子。

    陆嬷嬷将素和皇后那云鬓长发一丝丝打理的纤毫不乱,看着这个她自小带大的高贵女子如今如此模样,到底心疼。

    “时辰不早了,老奴服侍小姐歇着吧!”

    对,称呼的是小姐。

    素和静宜自从知她走到如今这一步,全部都是季明帝算计的结果后,在非必要的场合,她极是厌恶别人称她为娘娘。

    不知哪里吹进一丝风,将殿中香炉里冉冉上升的烟气撩拨的换了方向。

    “你先下去吧。”素和静宜起身,落坐在榻上,为自己斟了杯茶。

    陆嬷嬷躬身告退,同几位侍女于屋外守着。

    微雨点点,落入碧塘,泛起一圈圈涟漪,那轮明月仍旧挂在中空,睹着人间悲欢。

    “你最喜欢的花茶。”素和皇后似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殿中安静极了,茶香浅浅,让空气里多了些生的气息。

    “啪”的一声,一把剑被扔在了小小的炕桌上,震得杯中茶水溅起碧色水珠。

    毫不遮掩的动静引得屋外守门的几位护卫、侍女转眸看向陆嬷嬷,似乎是在等待吩咐。

    然而陆嬷嬷始终望着院中碧塘,似乎并未听到屋内动静。

    “这么多年了,嫣儿还是这般脾气。”素和皇后的言语中带着些笑意,又带着无奈,更带着些怅然。

    “大姐,倒是变得挺多。”声音里透着干练、飒爽。

    不错,来人便是素和皇后的三妹,宁王妃素和静嫣。

    素和皇后抬眸看着素和静嫣良久,眼里是浓浓的思恋与怀念。

    眼前此人再如何,也是她素和静嫣的大姐,是那个少时,无论她怎么闯祸,都会在父母面前替她兜着的大姐。

    昔年光景历历在目,那般鸟语花香,那般明媚晴朗,谁料今时,唯余萧索满目。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素和静嫣潋目端起茶杯,碧绿色茶水映的她心思愈加烦乱。

    来时,那满腔的愤怒,如今散化成各色情绪,反教她不知如何发作的出。

    倒是素和皇后,仍旧贵不可言,仍旧气定神闲。

    素和静嫣似乎已然平复下来,玉手支着侧脸,轻声道,“当年,我与二姐一个入了宁王府,一个入了钟离府,大姐虽中途发生变故,终究揭开心结。

    嫣儿以为,我们三姐妹昔年所求此生愿得一人,白首不离之愿终于被善待。

    可谁知,曾以为的结局,却仅是开始。

    到底,我们都不曾被善待。”

    “嫣儿,如今过的不好吗?”素和皇后看着素和静嫣,面上仍旧是长姐的慈爱模样。

    “二姐走了,大姐如今这幅模样,”素和静嫣突然抬起头,她似是很激动,连带着声音也高了几分,“大姐怎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我变成怎样了?”素和皇后本想摸摸腕上玉镯,却突然记起,那玉镯她给了兰沁。

    素和皇后很清楚,素和静嫣今晚来此所为何事。

    或许她错了,她不是一开始便想要那么做的,至少,在惠长公主府遇见兰沁时,她给她玉镯,真的只是因为怜爱。

    她千方百计将她指给太子季弘,也是想要护住兰沁,不让她被安阳的这泥潭吞噬。

    可,后来呢?

    她就算再疼惜兰沁,终究,季弘才是她的亲生儿子,是她与他所爱之人唯一的血脉。

    两厢较者,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牺牲兰沁。

    她不后悔。

    “心狠手辣,铁石心肠,绝情寡义。”素和静嫣看着素和皇后一字一顿道。

    “说完了?”素和皇后并不为所动,只是理着衣袖。

    这般风轻云淡,更是激怒了素和静嫣,只见她起身居高临下盯着素和皇后,“你此生求而不得,最是清楚求而不得是何种滋味。

    而今,却用季明当年毁掉你的手法,来毁掉沁儿。

    你明明知道,沁儿她既然选择了进太子府,就一定会帮太子。

    可你更清楚,沁儿只是帮太子,只是在了却当年恩怨,她并无心太子。

    你明明调查的一清二楚,却给她与太子下情蛊,就算她性命已无几日,你到底还是不放过她。

    难道只有她留给太子子嗣,才能救他吗?”

    哀莫大于心死,素和皇后的心大概已然枯了吧,枯的只留下一丝执念,所以百般含荆带棘言语才能与她毫无触动。

    “是他所愿。”素和皇后抬头。

    “他?先太子季昭?”

    “是,他曾说,大启江山当要盛世繁华,万代千秋,”素和皇后的声音突然执拗的像个孩子,“我想了这么多年,只想起他这一个愿望。

    既然他想要,我总要为他做点儿什么的。”

    素和静嫣看着素和静宜,那个曾经温柔娴雅,善良温婉的大姐似乎不见了,眼前的女人完全是个疯子。

    就算任性如她素和静嫣,行事之前,也总要考虑自己身后的素和一族利益。

    哪怕宁王季权是她的丈夫,是她所爱之人,她到底始终需要明白,素和与季氏有不同的立场。

    素和静宜身处皇权已久,她看的比她更透彻。兰沁并非仅是宁王府的郡主,她身后牵着六大族,牵着与皇族关系极是微妙的六大族,她怎么敢轻易在她身上下手。

    “沁儿只是一个女子,大启的盛世繁华,你当真如此高看她?”素和静嫣言语中已然仅有疲惫。

    “她若仅是嫁给弘儿,身后虽牵着六大族,就算能助弘儿走出危局,得到大启江山。可六大族与季氏皇族的关系终究并非一朝一夕便能改变。

    仍旧不知需要多少了十年,甚至百年。

    可谁知,这几个十年,百年到底会有怎样的变故。

    我需要更有效的办法。”

    “这于让沁儿有太子的子嗣有何关系?”素和静嫣明白了,素和静宜并没有疯,她只是比自己活的残酷、现实了些。

    “兰沁身后牵的六大族,皆是领导六大族走向之人。

    凤祁一族的凤祁文熠,凤祁文渊、凤祁文成,甚至有凤祁文宵,是将来的凤祁族长,几位长老。

    钟离一族不必说。

    素和一族,容青不日怕是便要被接回成为素和少族长。

    宫家,宫无凌,南容无一,就算南容无一不会回宫家,宫无凌也将是宫家族长。

    即使是看似最无交际的湛灌与空桐一族,那湛灌曜玉,湛凌玉,空桐濯雅,空桐濯逸,还有雪崖一事,最先派人清理江湖势力的空桐濯印。

    于这些人而言,兰沁何尝不是他们心中埋藏的那丝执念。”

    素和静宜看了眼窗外月光,“兰沁若会长久活下去,或许不会有这般作用,可她,终究是要死的。

    弘儿登基,兰沁留下的子嗣封为太子。

    这是兰沁留在这人世间唯一的血。

    弘儿定会是位明君,加之六大族对下任太子的那微妙的牵连,何愁不会事半功倍。”

    “你以为六大族会如此感情用事?”素和静宜从不知,静守延华宫的素和静宜知道的竟然这般多。

    虽说她是在问素和静宜,但这些年素和静宜所说那些人对兰沁有心无心明里暗里相助,到底让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兰沁的确有这样的资本。

    “会的。

    一则,六大族与季氏皇族这般长久的僵持下去,对谁都不好,六大族需要这样一个机会,需要一个让他们愿意放下心中芥蒂接受的皇族之人。

    二则,人都是感情动物,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放不下。更何况是兰沁这般被钟离大公子用术法诅咒了的女子。”

    诅咒!

    的确,兰沁是被钟离大公子动用钟离家秘术诅咒了的人。

    “你怎么知道?”知道此事的人,除了钟离夫妇与钟离穆彦还有钟离几位施法的长老,本该再无人只晓的。

    就是作为兰沁生母的素和静嫣,也是误打误撞去看兰沁时,悄然发现的,因为,那时,那术法还未完全融入兰沁体内。

    更何况,钟离家是六大族最神秘的一族,他到底有何本领,似乎并无人能全知,就算是钟离族人,怕也未必清楚。

    “钟离穆彦为了让兰沁能活下去,且好好的活下去,可谓是用尽了心机,做足了功夫,”素和皇后又在桌边坐了下来,“可他更明白,兰沁是一个人,是他钟离穆彦一手教养的女子,他怕是比了解他自己还要了解兰沁。

    兰沁不同于别的闺阁女儿,她性子跳脱,比常人更加不易掌控。

    哪怕是他最擅长御人的钟离穆彦,也到底对着女子无可奈何。

    不,更明确地说,他纵着她惯了,哪怕知道自己有一天要身死,也还是想要有人纵着她。

    所以他才决定给她施了这咒术。

    一种能蛊惑人心的咒术。

    只可惜的是,任何咒术皆有解法。

    那解法,同时也是它的软肋。”

    “你知道是什么?”

    “这咒本就出自纯善,只要兰沁以善念相待,这咒便会引发,对方必会以数倍善念回报。

    显然,钟离那位有旷世之才的大公子是清楚的,兰沁她到底心慈,才以此咒相加。

    可,这世间事,皆有正反两面,她的善念会为她带来好处,也总会为她带来不好处。”

    “所以你利用了她的良善?”素和静嫣对身为大姐的素和静宜最失望的便是这点。

    “对,眼前大启何种状况,她看的明白。六大族何种状况,她更看得明白。

    也正因为当初钟离家对她的好,凡是对钟离家好,凡是对她那位宝贝弟弟钟离少族长好的,凡是能弥补钟离夫妇及两位公子的事,她都会去做。

    也正是因此,参与当年七月之祸的几位朝臣才会被她,被他们以极为理智的肃清朝中势力的手段来除掉,而非大开杀戒。

    对于季明,他们始终未动手,不过也是为了大启大局。

    在现今局势下,弘儿是作为大启将来人主最好的人选,哪怕她有多不愿,也不会见死不救。”素和静宜说的甚是笃定。

    素和静嫣面带嘲讽,接道,“说到底,就是兰沁背后势力太大,就算从六大族的角度考虑,他们对于兰沁能诞下将来的太子殿下,是最容易接受的了?

    牺牲一个兰沁,换的大局,果然好盘算。”

    素和静宜并未说话,只是转头向殿内冉冉上升的烟熏。

    素和静嫣知道,此时说再多的话,都已无力,甚至连她自己也已然在心底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结局。她经历过在先皇手中最繁华的大启,也经历过让六大族失望透顶,给她带来无尽悲哀的大启。

    她亦非寻常家女儿,她是跟着父亲素和孝儒揽过群书,懂得权谋的素和静嫣。

    她也渴望有人能让大启盛世繁华。

    “到底沁儿只是一个女子,如当年的你我一般,有心悦欲相守之人,到底我是她的生母,到底你是她的姑母,她小时也曾绕你膝下,得你百般宠爱……

    你怎么这么狠心,我们怎么这么狠心!”

    素和静嫣提起剑,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