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身后,跟着几十名同样装束的年轻儒生。
他们都是族学里的佼佼者,自诩为圣人门徒,以天下为己任。
再往后,则是十几个崔氏旁支的族人。
这些人或是因为均田令即将失去土地,或是纯粹想借此机会巴结主脉。
所以在外人的眼中,这些人一个个都表现得无比激昂。
更值得注意的是,队伍之中,还夹杂着几个陌生的面孔。
他们穿着考究,气质不凡,正是博陵崔氏,范阳卢氏等世家暗中派来,观察情况的代表。
崔明远看着自己身后这支颇具声势的队伍,心中豪情万丈。
父亲,您看到了吗?
大哥做不到的,我能做到!
我,崔明远,才是能撑起崔氏脊梁的真男儿!
……
清河郡守府。
郡守王志,正端着一碗米粥,悠哉悠哉地吃着早饭。
王志并非世家出身,能坐上这个位置,全靠当年钻营得当,在窦建德面前混了个脸熟。
如今李岩入主河北,他还正为自己未来的官位发愁,不知该如何向新主子表忠心。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
“大……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王志眉头一皱,不悦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天塌下来了不成?”
衙役快要哭出来了,“崔家的二公子,带着几十个儒生,还有好些个世家的人,把咱们府衙给围了!”
“什么?!”
王志“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里的粥碗“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崔明远?他想干什么?造反吗?!”
“他……他们没带兵器,就是在门口拉了横幅,说要弹劾镇北王!说镇北王推行均田令是暴政!”
衙役结结巴巴地说道。
王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没当场昏过去。
弹劾镇北王?
那位爷可是刚把窦建德十万大军都给扬了的杀神!
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捋虎须啊!
可另一边,是清河崔氏!
是盘踞河北数百年的庞然大物!
别说他一个小小的郡守,就是以前的窦大王,也得给他们几分薄面。
“这可如何是好!”
王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堂内来回踱步。
“一边是崔氏、卢氏……这河北的天!另一边是镇北王,那是能要命的阎王!”
“大人,这神仙打架,咱们可千万别掺和啊!”
一旁的心腹师爷连忙凑上前来,压低声音道。
“依学生之见,咱们不如……就一个字,拖!”
“拖?”王志六神无主地看着他。
“对!”
“您就出去,好言安抚,说一定会将他们的诉求,原封不动地呈报上去。至于什么时候报,怎么报,那还不是您说了算?先把眼前这关应付过去,把这皮球,踢回洺州去!让镇北王自己头疼去!”
王志一听,觉得有理,这才稍稍定下心神。
他整理了一下官袍,深吸一口气,对着门外吼道:“来人!随本官……出去看看!”
……
府衙之外,已是人山人海。
崔明远等人闹出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全城的百姓前来围观。
只见两条巨大的白色横幅,被高高举起,上面用黑墨写着两行触目惊心的大字。
“废除均田恶政,还我河北民生!”
“力抗李氏暴行,守护圣人祖制!”
崔明远站在最前方的一张临时搭起的高台上,手持那份万言书。
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依旧是声音洪亮,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
“诸位父老乡亲!我乃清河崔明远!”
“今日,我等并非为一己之私,而是为我河北千万百姓,为我华夏千年道统,在此仗义执言!”
虽然这家伙在许多大人物看起来,就是一个纨绔。
但作为崔氏家族的人,他的话在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中还是很有煽动性。
“那镇北王李岩,虽有平定河北之功,却倒行逆施,强推均田令!此等恶政,看似是让百姓获利,实则是乱国之策,是与民争利!”
他身旁一位来自荥阳郑氏的年轻儒生郑石,立刻高声附和。
“二公子说得没错!自古以来,田产私有,乃是天理!”
“李岩此举,是强夺我等家产,今日能夺我等之田,明日便能夺百姓之粮!此风一开,天下将永无宁日!”
崔明远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展开手中的万言书,朗声宣读起来。
“夫国之根本,在于礼法秩序。”
“民之恒产,在于私有传承。今李岩以均田为名,行强盗之事,实乃乱天下之源,动社稷之本……”
“其策看似惠民,实则不然!土地集中于豪族之手,方能集中财力,兴修水利,赈济灾民!”
“若将土地分于万千愚夫愚妇,彼等只知埋头耕种,短视近利,遇天灾人祸,必将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届时,国将不国……”
这篇万言书,文采斐然,引经据典。
直接将世家大族兼并土地,描绘成了稳定地方、造福百姓的善举。
而将李岩的均田令,歪曲成了破坏秩序,遗祸无穷的暴政。
不少围观的读书人,听得是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可那些真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却听出了不对味儿。
“俺咋听不明白呢?”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农,疑惑地对他身边的年轻人说道。
“他说不分地,是为了咱们好?这是啥道理?俺给崔家种了一辈子地,收成七成都要交上去,遇上灾年,他们也没见少收一粒米啊?”
“就是!”
旁边一个刚从征兵点回来的壮硕青年,立刻大声反驳道。
“我听不懂你们那些之乎者也!我只知道,镇北王的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参军分田,种地也分田!我们有了自己的地,凭什么还会饿殍遍野?!”
这一嗓子,顿时就引来了无数百姓的附和。
“对啊!有自己的地,干活都有劲儿!怎么会饿死?”
“我寻思着,没了你们这些大老爷收租子,我们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你们就是怕我们分了地,以后没人给你们当牛做马了!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