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最初在几条主要街道上遭遇了禁军的顽抗之外。
随着李岩的主力大军源源不断地涌入,成建制的抵抗很快便被碾碎。
然而,骑在马上,亲自指挥着部队肃清残敌的李岩,眉头却越皱越紧。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按照常理,大军破城,城中必然会陷入混乱。
百姓们或惊恐地闭门不出,或在巷道中奔逃哭喊,甚至会有胆大的,从门缝里偷偷窥探。
可是一路行来,李岩所见的却是一片空城之景。
街道两旁的民居,许多房门都虚掩着,里面却是一片漆黑,听不到半点人声。
没有哭喊,没有尖叫,甚至连一声犬吠都没有。
“吴元。”
李岩勒住战马,声音有些低沉。
“王爷,有何吩咐?”吴元策马上前。
李岩的目光扫过一排排死寂的屋舍,沉声问道。
“你有没有觉得,这座洛阳城……太空了?”
吴元闻言一怔,随即也反应了过来。
他仔细倾听着周围的动静,除了己方士卒的脚步声和远处零星的厮杀声,再无其他。
“攻城之前,我方情报显示,洛阳城内,除去守军,至少还有数十万人口。”
“就算王世充强征青壮守城,也不可能连老人、妇孺都不见踪影,这太反常了。”
“派一队人进去看看。”李岩指着旁边一处坊区下令。
“是!”
一队士兵立刻领命冲入坊区,开始挨家挨户地搜查。
很快,校尉便回来复命,脸色难看至极。
“启禀王爷,坊内……空无一人!”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笼罩在李岩的心头。
王世充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可能有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全城百姓转移。
那么,人去哪了?
就在李岩准备亲自带人前往皇宫。
一探究竟的时候,前方大道的尽头,一骑快马正卷着烟尘,疯狂地向着他所在的位置冲来。
马上之人,正是本该在皇宫执行斩首任务的王笑林。
“王爷!!”
人未至,那一声充满无尽杀意的咆哮,已经远远传来。
李岩瞳孔一缩,他从未见过王笑林是这副模样。
眼前的王笑林,浑身浴血,那血迹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那张一向带着几分憨直与嗜血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狰狞,双目赤红如血。
“笑林,怎么回事?王世充呢?”
“王爷……”
王笑林翻身下马,踉跄了几步,单膝跪在李岩马前。
这个七尺高的铁血汉子,声音竟带着哽咽。
“末将无能!没能拿下那畜生!”
“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笑林抬起头,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王世充……他疯了!”
“说清楚!”
“他把全城的百姓,全都驱赶到了皇城外城!”
“整个紫微宫,从宫门到太极殿前的广场上,密密麻麻,全是手无寸铁的平民!”
“什么?!”
此言一出,不仅是李岩,周围所有听到这话的将领,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不仅如此!”
“那畜生丧心病狂!他在宫墙之上,布满了弓箭手和滚木礌石,不是对着我们,而是对着城里的百姓!他还让人在人群周围,泼满了火油!”
王笑林眼中杀意沸腾:“他说,只要我们的大军敢踏入皇城一步,他就下令放火!要拉着这满城百姓,给自己……陪葬!”
李岩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瞬间一片血红。
“他怎么敢!”
“王爷!”
王笑林猛地叩首,额头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您下令吧!末将愿为先锋,就算是踏着刀山火海,也要冲进去,把那畜生的脑袋拧下来!”
“糊涂!”
李岩厉声喝道,“你现在冲进去,和逼着王世充点火,有什么区别?十几万条人命,你担待得起吗?!”
王笑林被骂得浑身一颤,这个杀人如麻的猛将,此刻却痛苦地抱住了头。
“那怎么办啊王爷?我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吗?那可是十几万条人命啊!”
“……”
李岩沉默了。
他环顾四周,麾下的将士们,一个个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眼中燃烧着同样的怒火与杀意。
他一手缔造了镇北军仁义之师的形象。
他开仓放粮,赈济流民,为的就是得民心。
而现在,王世充正是抓住了这一点,用他最珍视的东西,来反过来威胁他!
这是一道绝杀的阳谋!
进一步,是十几万百姓化为焦炭,他李岩将背上永世骂名。
退一步,便是功败垂成,让王世充这个罪魁祸首,苟延残喘。
“走,去皇城看看。”
许久,李岩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已经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但所有人都听得出来,那平静之下,是足以焚天煮海的滔天怒焰。
“我倒要亲眼看看,这个人间帝王,是如何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魔鬼的。”
说罢,他一夹马腹,在王笑林的引路下。
径直朝着那座已经变成囚笼的皇城,疾驰而去。
皇城门前。
当李岩率领着数百亲卫,策马抵达此处时。
眼前的景象,让这些身经百战,见惯了尸山血海的铁血将士,都齐齐勒住了缰绳,倒吸一口凉气。
马蹄声戛然而止。
肃杀的战场,在此刻化为一片死寂。
从朱雀门前宽阔的广场,一直延伸到远处的街道深处,目光所及,尽是黑压压的人头。
数十万百姓,男女老少,如同被圈养的牲畜一般,被驱赶在这里。
他们中的许多人衣衫褴褛,脸上带着长期饥饿造成的蜡黄。
没有哭喊,没有骚乱。
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在人群之上。
偶尔有孩童被吓得想哭,也立刻被惊恐的母亲死死捂住嘴。
这无声的画面,比任何惨烈的哭嚎,都更让人心头发寒。
而在他们前方,那高大巍峨的皇城城墙之上,则又是另一番景象。
火把林立,刀枪如林。
郑军的士兵们面色紧张地排列在城垛之后。
这些人手持着弓弩,然而弓箭对准的不是城外的镇北军,而是他们脚下那片沉默的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