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店的照明调到了夜间模式，只剩下工作台上方的一盏孤灯，在无重力的环境中投下一圈温暖的光晕。
李擎风刚刚又完成另一架“游侠级”侦察机动力系统的最终校准，精密工具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高效。
“搞定。”
他轻声道，将最后一块装甲板严丝合缝地安装到位。
飞船外壳上几乎看不出任何改装痕迹，只有内行人才会发现这艘侦察机的能量读数比原厂标准高出整整百分之二十五。
林淼从储藏间飘出来，手里拿着两个密封袋和一个小型冷凝器。
袋中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微微晃动。
“喝一杯？”
他问道，语气比平时柔和许多，
“从老杰克那儿换来的，据说是火星生态园用古法酿造的威士忌，掺不得假。”
李擎风挑眉看了看父亲。
平时林淼很少在工作区域饮酒，更少主动邀他共饮。
他敏锐地察觉到父亲眼中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情绪。
“里克的那笔加急费到账了，”
李擎风说着，接过一个密封袋，将吸管插入接口，
“足够更新那套老旧的等离子焊枪了。”
林淼点点头，却没有接话。
他啜饮一口袋中的液体，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在品味的不只是酒香，还有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两人在维修店的中央区域飘浮着，四周是各种等待维修的飞船部件和工具，像极了某种后现代的艺术装置。
“你今天的破解手法，”
林淼终于开口，
“绕开泰坦重工量子锁的方式...很精妙。
我从未见过那种算法。”
李擎风耸耸肩：
“星海大学的怀特教授在高级密码学课上提过一个概念，关于利用系统自带的错误修正机制来创建后门。
我只是...把它实践了一下。”
“怀特，”
林淼的眼神变得深远，
“阿兰·怀特...他曾经是林氏集团的首席安全顾问，二十年前我亲自挖他去的星海大学。”
李擎风惊讶地看向父亲。
他从未听说过这段渊源。
林淼似乎看穿了儿子的心思，苦笑道：
“你以为你父亲只是个会修飞船的老头子吗？”
他的语气中没有自嘲，只有一种复杂的感慨。
他飘到控制台前，调出一个隐藏极深的私人文件夹。
生物识别验证通过后，一系列全息照片和文件浮现出来，组成一个微型的数字纪念馆。
“看看这个，”
林淼指向一张照片。
图像上是一个比现在年轻得多的他，穿着剪裁考究的工程师制服，站在一个庞大的星舰设计图前，周围是一群同样年轻的面孔，
“这是‘远航者’号项目初期的设计团队。
左边那个高个子，现在是土星轨道管理局的副局长；
右边戴眼镜的女性，成了火星环境改造部门的首席科学家。”
李擎风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
林淼又调出另一组数据：
“林氏深空集团，现在确实是木星轨道区排名前百的企业。
但你不知道的是，在你祖父接手之前，它只是地球轨道上一个中等规模的太空建筑公司。”
他的手指划过一系列图表和增长曲线：
“林风，是林家真正的传奇。
但他留下的不仅仅是一个企业，更是一个...平台。”
林淼特别强调了最后两个字。
“平台？”
李擎风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
“是的，平台。”
林淼的眼神变得锐利，
“不是指财富或者权力，尽管那些确实随之而来。
我指的是资源，接触最前沿项目的机会，与最优秀人才共事的可能，将想法变为现实所需的一切。”
他调出一段模糊的全息录像。
画面中是一个年轻版的林淼，正激动地在某个会议室里陈述着什么，而对面的长者，面容严肃，与林淼有几分相似，显然是李擎风的祖父，正面无表情地听着。
“那是土卫六‘星环之心’能源项目的初步提案会议，”
林淼的声音低沉下来，
“我当时提出了一种全新的聚变容器材料方案，可以大幅提高效率并减少辐射泄漏。
理论上完全可行，但需要巨额前期投入和至少五年的基础研究。”
录像中的年轻林淼讲完后，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最后，长者缓缓开口，声音冷硬：
“商业价值？
投资回报周期？
市场份额影响？”
“我试图解释长远利益和技术领先的重要性，”
现在的林淼继续说道，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但他的眼里只有季度财报和股价波动。
董事会其他人...没人敢支持我。”
李擎风轻轻摇头：“所以您就离开了？”
“没有那么简单。”
林淼又啜了一口酒，仿佛需要液体带来的温暖来驱散回忆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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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调出另一组文件，一系列专利证书和技术论文。
“我坚持了三年，不断优化方案，寻找更经济的实现路径。
甚至偷偷动用自己团队的资源做了前期实验，取得了一些突破。”
他的手指停在一个特别复杂的反应堆设计图上，
“这就是现在‘星环之心’核心技术的雏形。”
“然后呢？”
李擎风问道，尽管他已经猜到结局。
“然后你祖父发现了我的‘私下项目’。”
林淼的声音干涩得像沙漠，
“他在董事会上公开指责我滥用公司资源，违背公司战略方向。
最让我痛心的不是他的反对，而是...其他人的沉默。
那些曾经与我一起熬夜攻关的同事，那些声称相信创新精神的工程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全息影像显示出一份正式的公司通告：
林淼被暂停一切职务，接受内部调查。
“我意识到，在那个体系里，真正的创新是被系统性抑制的。”
林淼关闭了所有全息影像，维修店重新被昏暗笼罩，
“不是某个人反对你，而是整个系统只认可立即的、可量化的回报。
任何需要长期投入、有风险的探索都被视为不必要的浪费。”
李擎风沉默片刻，然后问道：
“这就是您离开的原因？”
“一部分是。”
林淼长叹一声，
“更直接的原因是，你祖父给了我一个最后通牒：
——放弃我的‘不切实际’的研究，全面转向当时利润丰厚的太空旅游业开发，或者...离开。”
他飘到观景窗前，望着外面永恒旋转的土星环：
“我选择了离开。
带走了‘林氏精工’这块牌子，还有我对工程技术最初的热爱。”
李擎风看着父亲的背影，忽然问道：
“妈妈呢？她支持您的决定吗？”
林淼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你母亲...她一直支持我。
但她希望我能找到一种更...智慧的方式与家族共处，而不是彻底决裂。”
他的声音变得极其轻柔，
“她临终前还在说，我不该让骄傲剥夺了你应有的机会。”
一阵沉默笼罩了两人。
只有店内设备的低鸣和窗外星辰的静默见证着这一刻。
李擎风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坚定：
“我理解您的选择，爸。
真的。但您看，现在的林氏深空土星集团不还是发展成了巨头吗？
甚至用了您当年提出的技术方案。”
林淼转过身，眼中有着李擎风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这就是最讽刺的部分。
两年后，一家新兴竞争对手开始研发类似技术，你祖父立即让公司全力跟进，投入比我当年要求的多十倍的资源。
现在那项技术成了‘星环之心’的核心专利，每年带来数以亿计的利润。”
他靠近儿子，语气急切起来：
“你不明白吗，擎风？
我强调的不是财富，而是‘平台’的重要性。
主家掌握的资源网络——
实验室、人才库、星际项目，能让你触及太阳系任何一个角落的前沿项目！
你现在解决的问题是真实的，但太小了，小到几乎无法产生真正的影响！”
李擎风的表情冷了下来：
“所以您认为里克的飞船能安全穿越小行星带，不如某个遥不可及的‘星际项目’重要？
您认为解决实际问题的价值，比不上追逐下一个万亿级市场？”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您是什么意思？”
李擎风打断他，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
“您当年离开是因为他们只看得见利润，看不见技术本身的价值。
而现在，您却要我回去，因为那个‘平台’能让我接触‘更重要’的项目？
这不矛盾吗？”
林淼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李擎风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失望：
“他们的项目不过是更大的摇钱树。
而我们，在这里解决的才是真实的问题，是真正影响人们生存和安全的问题。”
他推开还剩一半的酒袋，向居住区飘去：
“我累了，明天还要早起检查那批新到的传感器。”
林淼独自留在维修店中央，四周的飞船零件在昏暗的光线下投出扭曲的阴影，仿佛他内心纠结的外化。
他调出之前隐藏的全息影像，手指在一个加密文件夹上徘徊良久。
最终，他没有打开它，只是静静地望着土星环在黑暗中永恒旋转，仿佛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答案。
而在居住区，李擎风并没有入睡。
他躺在床上，腕上的个人终端显示着林氏深空土星集团公开的技术文档和项目公告。
他的目光在一个名为“普罗米修斯计划”的深空能源项目上停留了许久，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窗外，一艘林氏深空标志的货运飞船正缓缓驶过，它的引擎喷流在黑暗中划出优雅的蓝色弧线，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小维修店里的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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