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转向哭得不能自已的流朱，语气带着一丝强装的轻快：

    “流朱，随浣碧回甄府。父亲母亲定会为你寻一门稳妥的亲事，断不会让你受委屈。”

    最后，她看向槿汐，眼中是真诚的感激与安排：

    “槿汐，待浣碧回甄府，会让我母亲在京西为你置办一处清静院落，连带两间小铺面。离陵容母亲办的林氏女学不远。往后，你是想清静度日，还是经营些小生意，都由得你，总归是个安稳的依靠。”

    “我不去！我不去！”

    甄嬛话音刚落，流朱“哇”地一声，哭喊起来，扑到甄嬛腿边，紧紧抓住她的衣袖，“小姐！我不要什么好亲事！我就要陪着你！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情急之下，她连“娘娘”也不喊了，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甄府时的小丫鬟。

    甄嬛心头一酸，却板起脸呵斥：

    “胡闹！此去前途未卜，岂是你能跟着胡闹的！”

    流朱却不管不顾，哭得撕心裂肺：

    “娘娘是皇上的妃嫔，可小姐永远是我的小姐！没有小姐的地方，算什么好去处！”

    看着流朱这泼天赖地的模样，一旁的槿汐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

    她上前一步，对甄嬛柔声道：

    “娘娘，奴婢的心意，和流朱姑娘是一样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方才苏公公来过，问奴婢可愿留下，奴婢已回绝了他。奴婢愿随娘娘同往。”

    说着，她将手中那个沉甸甸的包袱轻轻放在桌上打开：

    “您看，苏公公还给了这么多盘缠，说是念在同乡之谊，路上足够我们平平安安了。”

    正哭得天昏地暗的流朱，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盘缠”和“金子”的字眼，哭声戛然而止。

    她抽噎着，好奇地探过头来，带着浓重的哭腔问：

    “……给我看看？”

    槿汐笑着将包袱往她面前推了推。

    流朱眼睛顿时瞪大了些，脱口而出：

    “哇……是金子啊！”

    那模样，又可怜又好笑。

    甄嬛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那巨大的悲凉和无奈，竟被冲淡了些许，化作一丝苦涩又温暖的笑意。

    她原想为所有人都安排好退路，独自身赴险境，到头来，坚决要陪她走上这条未知的、吉凶难料的和亲之路的，竟是她们两个。

    最终，她长长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声道：

    “罢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一同走吧。”

    烛火摇曳，映照着三人相互依偎的身影。

    .

    名义上的“固伦公主”已被移至圆明园中更为僻静的“平湖秋月”待嫁，那里也曾是朝瑰公主待嫁的地方，再无外人可扰。

    而曾经的碧桐书院，依旧大门紧闭，沉寂无声。

    沈眉庄心中郁结，终日难展欢颜。

    安陵容看在眼里，心中亦是一片凄然。

    这夜，月黑风高，她命王德禄偷偷带上一应工具，几人趁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平湖秋月的后墙根下。

    甄嬛正在殿内对烛枯坐。

    忽听得流朱提着裙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娘娘！娘娘！快！快去后墙那边！有……有个洞！”

    甄嬛心头一跳，不及多想，立刻跟着流朱跑到院墙最偏僻的角落。

    果然，墙拐角处被掏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还未等她走近，便听到墙外传来安陵容压低的、带着些许不满的埋怨声：

    “王德禄，你这洞掏得也忒不规整了，歪歪扭扭，若是小允子在，定比你弄得又快又好。”

    接着是王德禄唯唯诺诺的请罪声：

    “是，是，娘娘教训的是，奴才手笨，回头一定好好练练……”

    这声音！

    甄嬛扑到墙边，颤声唤道：

    “陵容！陵容！是你吗？！”

    安陵容忙道：“姐姐！是我！我和眉姐姐来看你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清点人数，声音又传来，

    “还有淳儿，顺嫔姐姐也来了，额……还有祺嫔……”

    甄嬛：“？？？”

    怎的越数人越多？

    她此刻也顾不得细想，急忙将手从墙洞中伸了出去，急切地呼唤：

    “陵容！眉姐姐！”

    立刻，两双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沈眉庄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努力保持着镇定：

    “嬛儿！你别怕，我们都在！”

    安陵容也道：“姐姐，时间紧迫，长话短说。你此去……一定要保重自己！我们……我们等你回来！”

    这时，淳儿抽抽搭搭的声音插了进来，一个小布包从洞口塞了进来：

    “莞姐姐……这是我最爱吃的蜜饯果子……路上吃……呜……”

    话说没完，自己又哭开了。

    顺嫔曹琴默也递进来一个小锦囊：

    “莞妃娘娘，我笨手笨脚，素日只会打些络子，这有一枚我旧日的平安符，虽不值什么，是个心意。望你逢凶化吉。”

    甄嬛握着姐妹们塞过来的东西，心中暖流涌动，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哽咽道：“你们……你们何必冒这个险！若是被人发现……”

    “哼！”一个略显别扭的声音响起，正是瓜尔佳文鸳，

    “谁冒险来看你了！我是怕有些人哭哭啼啼惹出麻烦，才跟来看着点的！”

    说着，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裹被有些粗鲁地塞了进来，入手极重，“喏！这个给你！就是……就是些黄白之物，路上打点那些粗人好用！省得你被人欺负了，丢我们大清的脸！”

    甄嬛摸着那包硬邦邦的金银，听着这口是心非的关切，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祺嫔妹妹……谢谢你。”

    瓜尔佳文鸳倒有些羞赧了，躲后面去了。

    沈眉庄紧紧握着甄嬛的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句：

    “嬛儿，记住，无论如何，活着最重要。”

    安陵容也低声道：

    “姐姐，宫中之事，我与眉姐姐会相机而动。你只需顾好眼前，前方……未必是绝境。”

    她话中有话，却无法明言。

    墙内墙外，几只的手紧紧交握，虽隔着一堵厚墙，却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和温度。

    这短暂的相会，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微光，照亮了甄嬛前路的孤寂，也给了她一丝挣扎求生的勇气。

    直到王德禄在外紧张地提醒时辰已到，众人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姐姐保重！”

    “嬛儿，一定要平安！”

    “莞姐姐……”

    甚至瓜尔佳文鸳也别扭地加了一句：

    “……喂！你可别真死在外头啊！”

    脚步声渐渐远去。

    甄嬛抱着满怀的礼物，靠着冰冷的墙壁，泪如雨下，心中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荒芜。

    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