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俊基蜷在床铺角落,剧烈的情感波动和长期积累的疲惫让他的眼皮沉重地耷拉着。
付洛依的话语渐渐远去,化作他意识边缘模糊的余音。
张华无声地走近,取出一支预先备好的安眠剂。
冰凉的液体推入血管,迅速稀释了他脑海中翻腾的记忆碎片:
郑博士最后凝望的苍白面容、赵载旻决然踏入黑暗的背影、还有那些在污浊巷道里永无止境的奔逃昼夜。
金俊基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含混的咕哝,像是叹息。
最后一丝清醒被抽走,他的头颅随即歪向枕头,彻底沉入药物带来的深沉睡眠。
呼吸逐渐变得均匀,先前紧蹙的眉宇终于舒展开来,仿佛连灵魂的褶皱都被暂时抚平了。
……
黑石监狱。
金俊基破碎的叙述穿过空间的阻隔,汇入林默的意志。
那些话语里裹挟的愤怒、痛苦与恐惧,如同浪潮拍打着林默意识的堤岸。
林默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些情绪的份量,理解其根源:
那是被背叛的痛楚,是失去同道的悲恸,是亡命天涯的惊惧。
但他没有沉溺其中。
他将这些激烈的情感暂时搁置,专注于提取确凿的信息内核。
赵载旻的坐标相对明确,被锚定在“创生基金会”的主基地。
此人存在不容忽视的致命弱点:那个完全依赖“生命序列”技术副产物维系生命的儿子。
他主导的“普罗米修斯”项目,据金俊基透露,存在可被利用的理论缺陷。
价值毋庸置疑,但其人已然堕落,且身处重重保护之中。
至于中央归档库,它依旧如同沉入深海的铁箱,杳无踪迹。
幽灵的网络持续扫描着尹家势力范围内数千个物理隔离区,传回的只有一片混沌噪音。
穷举获取中央归档库的定位,需要投入难以估量的时间。
摇篮基地的坐标虽已锁定,后门密钥也已掌握。
但所有反馈都指出其防御体系森严,电子渗透遭遇高强度阻碍;
强行突破或潜入的风险与代价都过于高昂,必须等待其自身出现可供利用的缝隙。
所有的线索与条件,在理性的天平上被逐一衡量。
相较于对中央归档库和摇篮基地那如同大海捞针般的追寻,“Z”赵载旻的轮廓要清晰得多。
他是那条最明确的线索,拥有最致命的弱点,其存在本身就能直接撼动尹家与基金会之间脆弱的合作根基。
掌控或摧毁这个人,不仅能斩断敌方一条至关重要的研究臂膀,更能在禁忌知识的传播链上制造关键的断裂。
那些本不该存在于世的技术,那些以无数生命为代价的研究成果,或许能因此被扼杀在摇篮里。
天平最终倾斜。
赵载旻,成为当前最优先目标。
“目标,赵载旻。” 林默的意念清晰地抵达所有相关死士的意识核心。
“首要任务,清除。次级目标,销毁其研究数据与‘普罗米修斯’项目核心。”
指令既下,所有的资源与注意力,开始向这个新的焦点悄然汇聚。
——————
海外,琦城。
这是一座以高端医疗和宁静环境闻名的滨海城市。
沿着蜿蜒的海岸线向北,“圣心”疗养院就坐落于此。
白色建筑群散落在起伏的草坪和精心修剪的林木之间,一片宁静的美景。
然而,在这片宁静的表象之下,细节透露出不同寻常的讯息。
茂密的绿植深处,半球形的监控探头悄无声息地转动。
疗养院的巡逻队规模和专业程度远超普通疗养院。
他们三人一组,沿着固定路线行走,眼神扫过四周时带着不经意的审视。
疗养院主体建筑顶层,东侧尽头的那间特护病房拥有最好的视野。
窗外,是无垠的碧海蓝天。
一个面色苍白的大男孩坐在窗边的软椅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薄毯。
他看起来很瘦弱,宽大的病号服更显空荡,脸上缺乏这个年纪应有的红润。
他是赵载旻的儿子,赵子安。
此刻,他安静地望着窗外,看着那些自由掠过的海鸟。
他的手边,放着一副精致的象棋,棋盘上摆着未下完的残局。
这副棋是很久以前教父金俊基送给他的。
那时教父还会经常来看他,不仅耐心教他下棋,更会借着棋局给他讲述人生的道理。
那些温暖的午后,棋子落下的清脆声响里,包裹着教父温和的嗓音。
然而如今,棋盘上落了些许灰尘,那些棋子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
父亲偶尔会来,但总是来去匆匆。
上次离开前,父亲只是在这残局前驻足片刻,便又因紧急通讯而匆匆离去。
这盘棋,不知道下一次对弈会是什么时候,甚至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
赵子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兵”棋,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往日的温度。
他清晰地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教父时,金俊基眼中带着沉重与痛惜,声音压得很低:
“子安,你父亲走得太远了……他正在打开一扇不该打开的门。”
“那些研究,名义上是为了探索生命的奥秘。”
“实质上……是用无数活生生的人,去填充那些权贵对永生的贪婪……”
赵子安知道,父亲做这一切,根源都在于他。
为了支付这无底洞般的医疗费用,为了获取那些维系他生命的的“特殊药物”。
可他也知道,这些药物和治疗的背后,是无数个破碎的家庭,是鲜血淋漓的罪恶。
这种认知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内心。
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站出来谴责他的父亲,唯独他没有这个资格。
因为他自己,就是这一切罪孽最直接的缘由,是拴住父亲在深渊中越陷越深的最牢固的锁链。
他多么想对父亲说:停下来吧。
可他每次看到父亲颓废憔悴的眼神,看到那些昂贵的仪器和药物,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男孩望着窗外自由飞翔的海鸟,眼神黯淡。
他蜷在软椅里,像一个精致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