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佣蜷缩在地,气息渐渐微弱,连呻吟声都变得断断续续。
就在他抬起脚准备再踹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倒下的梳妆台桌脚。
桌脚下面压着一张报纸。
报纸上刊登着一幅不大的黑白照片,是一个正在工厂机床前操作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戴着工作帽,脸上沾着油污,正对着镜头露出质朴而充满朝气的笑容。
尹震元死死盯着那张脸。
突然,他感到一阵眩晕。
报纸上那张普通的面孔开始扭曲变化:
时而变成了一个在矿难中死去的年轻矿工苍白浮肿的脸;
接着又变成一个被家族“回收”的、拥有稀有血型的学生的惊恐面容;
随后又幻化成某个因拒绝交出祖传药方而被“意外”灭门的老中医绝望的眼神……
一张接一张,无数他曾直接或间接下令清除,或是因其死亡而受益的面孔,在那小小的报纸照片上飞速闪过。
有些他甚至叫不出名字,只是档案上的编号和“已处理”的标记。
他从未如此直观地意识到,自己依靠家族的权力和财富,究竟建立在多少具枯骨之上。
“滚……都给我滚……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了……”尹震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一股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远比丧亲之痛更甚。
他试图用惯常的暴怒来压制这陌生的情绪,却发现自己连站稳的力气都在迅速流失。
尹震元眼前一黑,身躯晃了晃,随即重重地栽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
尹震元重重栽倒在地,意识并未彻底沉入黑暗,反而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幽暗的矿道之中,四周是浓重的煤灰,脚下是冰冷的流水。
前方黑暗中,传来沉闷的敲击声,一下,又一下。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脚下踢到了什么硬物,低头一看,是一块破碎的人类头骨,空洞的眼窝正对着他。
尹震元僵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梁。
矿道突然开始剧烈摇晃,头顶簌簌落下碎石和煤渣。
他惊恐地回头,看到无数双沾满煤灰的手从巷道壁中伸出,无声地抓向他。
那些手臂僵硬而执着,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煤屑。
他拼命想跑,双腿却像灌了铅,难以移动分毫。
一个离他最近的“矿工”从阴影中探出大半身子,半边脸颊塌陷,
眼球挂在外面,干裂的嘴巴一张一合,虽然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但尹震元脑海里清晰地“听”到了破碎的语句:“……冷……下面……好冷……”
场景陡然切换。
尹震元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医疗床上,刺眼的灯光从头顶直射下来。
他试图移动,却发现手腕和脚踝都被坚固的皮带牢牢束缚着。
一个穿着沾染了不明污渍的白大褂的年轻人背对着他,正在摆弄旁边闪着寒光的器械。
仿佛感应到了他醒来,那个年轻人动作顿住,然后,缓缓地转过了头。
那张脸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干瘪,皮肤紧贴着骨骼,如同被抽空了内部所有的支撑物。
眼眶深陷,眼珠浑浊昏黄,几乎失去了所有光彩。
这双可怖的的眼睛,此刻正精准地“锁定”了尹震元。
尹震元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极致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年轻人用一种近乎僵硬的姿势,抬起了一只同样干枯如柴的手,指向尹震元。
萎缩的嘴唇翕动着:“……还给我……把我的生命……还给我……”
随着这诅咒般的话语,那只枯手缓慢却坚定地伸向尹震元的面门。
在尹震元因极度惊恐而收缩的瞳孔中,那只象征着剥夺与死亡的手,
变得越来越大,直至充斥了他整个视野……
环境再次扭曲。
尹震元仿佛回到了自家的书房,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药草和……尸体的混合气味。
书桌后面坐着的并非他自己,而是多年前那位因祖传药方而被灭门的老中医。
然而此刻的老者,形象可怖。
他身穿的古朴长衫破败不堪,沾满暗褐色的污渍,露出的皮肤呈现一种不自然的青灰色。
他干枯如鸡爪的手中,捻着一枚枚细长的的银针,一双浑浊发白的眼球,正直勾勾地“望”着尹震元。
尹震元想动,却发现自己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原地,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具如同从坟墓中爬出的躯体,将一枚银针缓缓刺入他的胸口。
针尖刺入的瞬间,一股虚弱感立刻蔓延开来,仿佛生命力正随之流失。
一根。
又一根。
随着身上的银针越来越多,尹震元感到身体越来越沉重,气息越来越微弱。
一种前所未有的衰竭感攫住了他。
那老者腐烂的嘴唇未动,但一个仿佛来自地府深处的声音直接在尹震元脑海中响起:
“……金针渡穴……逆施倒行……这救人的银针,救不了我满门性命……”
“却能将他们临死前的百般苦楚,一一还于你身……”
当最后一根银针落下,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在尹震元体内轰然爆发,仿佛世间所有的疾病与痛苦瞬间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他的意识仿佛被强行抽离,获得了短暂的“上帝视角”。
他惊骇地看到,自己身体上那密密麻麻的银针,竟赫然组成了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报应”。
“啊啊啊啊啊——!”
尹震元猛地从病床上弹起,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还残留着梦魇中的嘶嚎。
冷汗浸透了他的病服,冰凉的触感让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特殊病房里,手臂上挂着点滴。
剧烈的头痛和浑身的虚脱感让他一阵恍惚,仿佛灵魂还未完全从那个恐怖的梦境中抽离。
他费力地抬起沉重的手臂,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那是一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累。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听到动静的医生和守在门外的属下快步冲了进来。
“长官,您醒了!”属下关切地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