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通离开了那片充斥着疯狂与绝望的雅丹地貌,继续向西。渭河流域那若有若无的污染痕迹,如同附骨之疽,隐隐指引着方向,却又在广袤的天地间难以精准捕捉。它穿越了已然易主、气氛紧张的陇右地区,凭借着猫科动物的隐匿本能和愈发精妙的乾元之境对环境的感知,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几波吐蕃的巡逻骑兵和岗哨。
空气中的气息逐渐变得复杂起来。唐风汉韵被浓烈的胡风所取代,沙尘中开始夹杂着骆驼的膻味、某种香料燃烧后的奇异香气,以及一种更深层的、属于西域的干燥与苍茫。地貌也从黄土高原过渡到了更加浩瀚的戈壁与沙碛,远方天际线的雪山轮廓变得清晰而冷峻。
它进入了真正意义上的丝绸之路中段,也是昔日大唐安西都护府所辖的广阔疆域。然而,如今这里早已不再是那条流淌着丝绸、黄金与文明的繁华通道。战乱的余波、权力的真空、以及……某种看不见的恐怖,正将这片土地拖入更深的泥沼。
数日后,司通抵达了一个位于干涸河床旁的绿洲小城。从残破的土坯城墙和城门口模糊不清的铭文来看,这里应该曾是一个名为“枯泉”的粟特人小型聚落,依靠一眼珍贵的泉水和中转贸易为生。然而此刻,这座小城却死寂得可怕。
没有驼铃叮当,没有商队喧嚣,甚至连常见的鸡鸣犬吠都听不到。城墙有多处坍塌,像是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攻防战,但不见尸体,只有一些散落的、锈蚀的刀箭和破碎的陶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甜腥气味,混杂着尘土和一种……淡淡的、类似于金属锈蚀后又混合了腐烂水果的怪异味道。
司通的金色瞳孔微微眯起,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它的嗅觉远比人类灵敏,这股怪味让它喉咙深处泛起一丝不适。更让它注意的是,乾元之境感应到此地的“气”异常紊乱,地脉微弱而浑浊,空气中漂浮着极其细微的、熟悉的污秽能量粒子,比在渭河流域感受到的要明显得多,但也更加……“陈旧”,仿佛已经在此地盘踞了一段时间。
它悄无声息地跃上一段残墙,向城内望去。
街道上空无一人,许多房屋的门窗都被粗暴地砸开或封死。一些墙壁上可以看到深色的、喷溅状的污渍,早已干涸发黑。绿洲中心那眼本该是生命源泉的水井,井口的石栏塌了一半,井台周围的地面呈现出一种不祥的、仿佛被什么液体长期浸泡过的暗紫色。
司通小心翼翼地靠近水井。越靠近,那股甜腥味和污秽能量的感觉就越发清晰。它探头向下望去,井水似乎并未完全干涸,但水面极低,颜色暗沉,在正午的阳光下也泛不起丝毫光泽,反而像一块凝固的、肮脏的墨玉。
它伸出爪子,轻轻沾了一点井台边缘残留的、已经板结的紫色泥土,放到鼻尖嗅了嗅。
瞬间,一股强烈的、令人作呕的精神冲击顺着嗅觉神经直冲脑海!那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恶臭,更夹杂着无数混乱、痛苦、疯狂的意识碎片——极度的饥渴、撕咬血肉的欲望、对声音和光线的恐惧、以及一种扭曲的、想要将自身痛苦传播给一切的恶毒念想!
是血癫菇孢子!浓度和活性都远高于渭河水中的残留!这口井,就是污染的核心源头之一!
司通猛地甩了甩头,运转涅盘呼吸法,才将那股精神污染带来的晕眩感驱散。它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座小城如此死寂了。居民们饮用了被严重污染的井水,恐怕早已在疯狂中自相残杀,或变成了……某种东西。
它离开水井,开始在死寂的城中仔细搜索,试图找到更多线索。它避开那些被封死的房屋,选择了几处破损严重的进去探查。
在一间看似是仓库的破屋里,它看到了散落一地的粮食,其中混杂着一些颜色暗紫、形态干瘪、像是被某种菌丝渗透过的麦粒。另一间屋子的角落里,堆着几具高度腐烂、几乎只剩下骨架的尸骸,从姿态上看,死前似乎经历了剧烈的挣扎和扭打。骨头上残留着一些非利齿造成的、更像是被腐蚀性的液体或真菌侵蚀的痕迹。
当它潜入一间看似是富户居所的较大院落时,终于发现了一些更具体的东西。
院子的主屋大门洞开,里面一片狼藉。家俱碎裂,精美的壁画被撕扯破坏。而在内室的地面上,司通看到了几个巨大的、用暗红色(很可能是血混合了某种矿物颜料)绘制的诡异符号。
这些符号扭曲而亵渎,充满了尖锐的角度和令人不安的螺旋,完全不属于粟特、汉、吐蕃或任何它已知的人类文明。符号的中心,似乎描绘着一个抽象化的、长着蝠翼和无数触须的恐怖形象,正将一个扭曲的人形拥抱、吞噬。
司通凝视着这些符号,乾元之境能清晰地感受到符号上残留着强烈的负面情绪和微弱的污秽能量。这绝非无意识的涂鸦,而是某种仪式性的标记,蕴含着精神污染的力量,能够持续不断地散发低语,加剧附近生灵的疯狂。
绘制这些符号的,绝不仅仅是那些因喝水而发疯的普通居民。这需要一定的意识和目的性。是蝠人留下的?还是……有什么别的东西在背后推动?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响动。
司通立刻闪身躲到一扇破败的屏风后面,收敛所有气息。
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一种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和某种湿滑的摩擦声。几个身影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院子。
那是三个“人”,如果还能称之为人的话。
他们的衣服破烂不堪,沾满了污秽。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不均匀的暗紫色,尤其是面部和手臂,布满了暴起的、颜色更深的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他们的眼睛浑浊无神,瞳孔放大,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时不时地会不受控制地快速转动。嘴角残留着干涸的白沫和血迹,喉咙里发出那种司通已经熟悉的、痛苦的嘶嘶声。
他们是被污染的居民,处于疯狂的后期阶段。但让司通注意的是,他们的行为似乎有某种一致性。他们踉跄地走到院子中央,围在那诡异的符号周围,然后……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开始用额头一下下地、毫无知觉地撞击着符号的中心,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仿佛在念诵什么的音节。
“Kh…aa… Fthagn… I?! I?!”
那音节扭曲怪诞,绝非世间任何语言,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亵渎感。每撞击一次,符号上的污秽能量似乎就微弱地波动一下,而他们身上的紫色斑痕也似乎更深了一点。
他们在进行某种自残式的“崇拜”仪式!是被符号的精神力量引导,还是被残留的孢子本能驱使?
司通静静地观察着,心中寒意更甚。血癫菇孢子的效果,远比它最初想象的更加诡异和恶毒。它不仅能引发疯狂和自残,似乎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扭曲受害者的精神,让他们对污染源本身或某种象征产生扭曲的崇拜和依赖,甚至能进行某种低级的集体行为!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崇拜者”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停止了磕头,浑浊的眼睛转向了司通藏身的屏风方向。他的鼻子抽动了几下,似乎在努力嗅着什么。
司通心中一凛。它虽然收敛了气息,但活物的生气或许还是被这些感知可能已经异化的怪物察觉了。
那个“崇拜者”喉咙里的嘶嘶声变得急促起来,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着屏风一步步走来。另外两个也停止了仪式,茫然地抬起头,然后也跟着站了起来,目光呆滞地聚焦过来。
司通没有动。它评估着形势。这三个被污染者行动迟缓,威胁不大。但它不想打草惊蛇,也不想浪费宝贵的体力。更重要的是,它想看看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
第一个“崇拜者”伸出紫黑色的、指甲脱落的手指,抓向屏风。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屏风的瞬间——
“呜——嗡——”
一声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突然从城外远处传来,打破了小城的死寂。
那三个污染者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动作猛地一僵。他们脸上的疯狂和饥渴瞬间被一种茫然的、仿佛接收到某种指令的神情所取代。他们齐刷刷地转向号角声传来的方向,喉咙里的嘶嘶声也变得规律起来,仿佛在回应。
然后,他们不再理会近在咫尺的司通,而是步履蹒跚地、却又目标明确地转身,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司通立刻从屏风后闪出,悄无声息地跃上院墙,远远跟随着那三个污染者。
它看到,不仅仅是这三个。从城里其他一些废墟和角落里,又陆陆续续走出了十几个类似状态的污染者,他们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城外那片广阔的戈壁滩走去。
号角声再次响起,这次更加清晰,带着某种命令的意味。
司通极目远眺,看到在戈壁滩的远处,扬起了一片沙尘。一支队伍正在缓缓行进。队伍的主体是几十名骑着骆驼和马匹、穿着白色长袍、用头巾包裹住面孔的骑士。他们的装扮……司通依稀有些印象,像是很久以前接触过的、来自更西方的大食人的风格,但又有些许不同,显得更加破旧和……混乱。
在这支骑兵队伍的周围和后方,则簇拥着上百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正是和枯泉城里那些一样的、甚至状态更差的污染者!他们如同行尸走肉般,被那号角声驱使着,麻木地跟随着队伍前进。
骑兵队伍中,有人吹着号角,有人挥舞着长鞭,抽打着那些掉队或行动过于迟缓的污染者。鞭子落下,那些污染者只是发出痛苦的呜咽,却依旧挣扎着跟上,仿佛那号角声对他们有着绝对的掌控力。
司通的金色瞳孔骤然收缩。
倭马亚残党!
从装扮和行为模式来看,这极可能就是之前那些溃兵口中提到的、试图趁乱复辟的“白衣大食”残部!他们竟然在主动收集、驱赶这些被污染的人类!
他们想做什么?把这些可怜的、失去神智的人当作炮灰?还是有什么更邪恶的目的?
司通注意到,在那支队伍的中心,有几个骑士的打扮格外显眼。他们的白袍上绣着复杂的、暗红色的纹路,与枯泉城里那个诡异符号有几分神似。其中一人手中举着的,不是旗帜,而是一根长长的、顶端似乎镶嵌着某种黑色晶体的骨杖!那晶体偶尔会闪过一丝微弱的、令人不安的幽光。
每当那骨杖上的幽光闪烁时,周围的污染者们就显得更加“温顺”和“专注”。
是那根骨杖在强化号角的控制效果?还是说,倭马亚残党中,有人掌握了某种利用、甚至引导这种污染的方法?
司通想起了香积寺地宫里,那些墙壁上刻画的蝠人进化路线。难道这些倭马亚残党,并不仅仅是在利用污染造成的混乱,他们本身……就在 actively 参与扩散污染,甚至可能是在进行某种可怕的“筛选”或“培育”?
它意识到,枯泉城的毁灭,恐怕并非偶然。这口被严重污染的井,以及城里留下的那个诡异符号,可能本身就是倭马亚残党计划的一部分!他们是在刻意制造污染区,然后像收割庄稼一样,将这些扭曲的“产品”收集起来,用于他们那不可告人的目的!
月羽的基因…阿努比的技术…血癫菇孢子…倭马亚人的野心…这些可怕的因素交织在一起,正在将这片古老的土地变成一座巨大的、孕育着恐怖的生化工坊。
司通强压下冲出去摧毁那根骨杖的冲动。它现在力量不足,对方人数众多,而且显然有备而来。贸然行动不仅无法解救那些已经无可救药的污染者,反而会暴露自己,打草惊蛇。
它只能潜伏在残墙的阴影里,金色瞳孔冰冷地记录下那支邪恶队伍的行进方向——他们正朝着西南方,朝着传说中的疏勒、龟兹等更大的绿洲城邦的方向而去。
号角声渐行渐远,枯泉城再次陷入了死寂。只有那口被诅咒的水井,依旧无声地散发着污秽的能量,如同一个溃烂的伤口,烙印在丝绸之路的命脉上。
污染,正如瘟疫般,沿着这条古老的通道,向着更广阔的世界蔓延。而司通,这只孤独的猫,追踪着这蔓延的轨迹,它的旅程,注定将深入更加浓重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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