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晚连滚带爬地从雪地里站起来,膝盖已经冻得麻木,只有骨头缝里传来尖锐的刺痛。
    她胡乱地擦了把脸上的雪水和泪水,也顾不上仪态,对着林太医又是一个深深的鞠躬,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谢谢您!谢谢林大夫!”
    “少废话。”林太医依旧是那副臭脾气,他转身进屋,很快就背着一个半旧的药箱出来,身上还多披了一件厚实的斗篷,显然也是被外面的风雪冻得不轻。“走吧,再耽搁下去,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了。”
    苏晚晚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连忙在前面带路。
    风雪更大了,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埋葬。
    两人一前一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积雪的宫道上,苏晚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狂跳不止。
    她既盼着快点到,又害怕到了之后,林太医发现自己救的不是什么“同乡妹妹”,而是一个废太子,会当场翻脸走人。
    万一他再往上禀报,她的小命也难保。
    她的心里,像揣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
    终于,那间破旧的耳房,出现在了风雪中。
    “就是……就是这里了。”苏晚晚的声音有些发虚。
    林太医看着眼前这个比柴房还破烂、四面漏风的地方,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你妹妹就住这种地方?”
    “她……她得罪了人,被赶出来的。”苏晚晚含糊地解释着,颤抖着手推开了门。
    屋子里,那截蜡烛已经彻底熄灭,一片漆黑。
    只有草堆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还在微弱地起伏。
    苏晚晚赶紧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哆哆嗦嗦地点亮了备用的另一截小蜡烛。
    昏黄的烛光,摇摇晃晃地照亮了小小的空间。
    也照亮了草堆上,萧衍那张烧得通红、嘴唇干裂的小脸。
    当林太医看清楚病人的模样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虽然这孩子面黄肌瘦,但那眉眼间的轮廓,分明就是皇家的模样!
    再联想到这里是冷宫……
    林太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苏晚晚,浑浊的眼神里充满了被欺骗的震惊和滔天愤怒。
    “你……你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敢骗我!你这是要拉我给你陪葬!”
    他压低了声音,但那声音里的怒火和恐惧,几乎要喷薄而出。
    苏晚晚“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疼得她眼前一黑。
    “林大夫,我不是故意要骗您的!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她哭着哀求,声音凄厉,“他快死了!整个皇宫里,只有您能救他!求求您,看在他还只是
    个孩子的份上,救救他吧!”
    “孩子?”林太医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自嘲和后怕,“他是废太子!是宫里最大的禁忌!救他?你知不知道,这是要诛九族的死罪!”
    他行医一辈子,救人无数,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卷进这种要命的皇室斗争里。他已经因为一身傲骨被贬至此,难道还要因为一时心软,把命都搭进去吗?
    他转身就要走。
    “林大夫!”苏晚晚扑过去,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腿,“您不能走!您走了,他就真的没命了!”
    “放手!”林太医气得想一脚踹开她。
    “我不放!”苏晚晚哭得撕心裂肺,“您是医生,医生的天职就是救死扶伤!您怎么能见死不救!您救了他,是积德行善,是全了您医者的仁心!您若是今日走了,他死了,这会成为您一辈子的心魔,您午夜梦回,难道就不会不安吗!”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林太医的心上。
    医者仁心。
    这四个字,是他一生的信条,也是他被贬至此的根由。
    他看着脚下这个哭得毫无形象的小丫头,又回头看了看草堆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他的内心,在天人交战。
    就在这时,草堆上的萧衍,似乎被他们的争吵声惊动了。
    他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眼缝。
    他的视线,因为高烧而模糊不清,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
    他看不清那个陌生的老头是谁,他只看到了,那个老头,在“欺负”他的阿姐。
    他还看到了,他的阿姐,跪在冰冷的地上,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绝望。
    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灼热的力气,支撑着他,让他从草堆上,挣扎着坐了起来。
    “不许……欺负她。”
    他的声音,破裂的、带着血腥味的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凶狠。
    然后,在苏晚晚和林太医惊愕的注视下,那只滚烫的小手,像烧红的烙铁,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攥住了苏晚晚的衣袖。
    他把她,执拗地,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像一头护食的幼狼,哪怕自己已经遍体鳞伤,也要拼尽全力,守护住自己唯一的宝物。
    他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林太医。
    那双因为发烧而泛着水光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脆弱和乞求,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敌意、警告和疯狂的占有欲。
    仿佛在用尽生命宣告:她是我的,谁也别想碰。
    林太医被这个孩子的眼神,给彻底震住了。
    他行医多年,见过各种各样的病人。
    有怕死的,有求生的,有绝望的。
    但他从未见过一个孩子,还是一个病得快要死了的孩子,能有这样可怕的眼神。
    那是一种,生于黑暗,长于深渊,对世间一切都充满了不信任和毁灭欲的眼神,唯独在看向身边那个小丫头时,才会流露出一丝偏执到令人心悸的依赖。
    这一刻,苏晚晚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滚烫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窒息。她看着他,看着那双疯狂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他守护的不是她,而是他赖以生存的、唯一的光。
    林太医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他忽然明白了,这个小丫头,为什么敢冒着诛九族的风险,来求自己。
    因为,她可能是这个孩子,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了。
    如果连她都放弃了,那这个孩子,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罢了,罢了。”
    林太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认命般的无奈。
    “算我上辈子,欠了你们两个的。”
    他甩开苏晚晚的手,走到草堆旁,打开了自己的药箱。
    “把他放平。”他没好气地命令道。
    苏晚晚又惊又喜,连忙擦干眼泪,手忙脚乱地帮着萧衍躺好。
    林太医从药箱里拿出银针,开始给萧衍施针。
    整个过程,萧衍虽然烧得迷迷糊糊,但那只抓着苏晚晚衣袖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他紧紧地抓着,仿佛那是他对抗整个世界的,唯一的武器和信仰。
    林太医一边施针,一边观察着他,眉头越皱越紧。
    施针完毕,他又开了一副药方,递给苏晚晚。
    “照着这个方子,去我那里拿药。一天三次,熬给他喝。”
    “谢谢林大夫!谢谢林大夫!”苏晚晚感激得语无伦次。
    林太医收拾好药箱,站起身,深深地看了苏晚晚一眼。
    “丫头,我得提醒你一句。”他的声音,十分凝重,“这孩子对你的依赖近乎病态。这不是好事。”
    苏晚晚的心,咯噔一下,
    “你现在抽身,还来得及。”说完,他不再看她,背着药箱,走进了外面的风雪中。
    苏晚晚愣在原地,浑身冰冷。
    她低头,看着萧衍那张因为退了一点烧,而显得苍白的小脸,和他那只死死抓着自己不放、指节都发白的手。
    林太医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回响。
    万丈深渊。
    她知道,林太医没有危言耸听。
    她早就感觉到了。
    这只小狼狗的占有欲,太可怕了。
    可是……抽身?
    她看着他脆弱的睡颜,感受着袖口那不容拒绝的力道和滚烫的温度,苦涩地笑了。
    怎么抽?
    她抽得了吗?不,从她决定养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亲手为自己戴上了这副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