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告片，比她预想得更快敲定。
导演没换，换的是“主导权”——剧本由她写，镜头语言由她把关，剪辑跟她过三版才出门。所有人第一次见到一个代言人拿着逐帧脚本讲“反打要留0.5秒呼吸”“商业台词不要咬得太满，会显得推销味重”，会议室里先是安静，随后开始疯狂点头。
广告片的主题叫《不是滤镜》。
开场是三段素颜特写：一个熬夜画图的女建筑师，一个夜班结束摘口罩的护士，一个被孩子抓花袖口的普通妈妈。光线不柔，甚至有点刻意的真实。镜头在她们脸上停两秒，再切到水龙头边的她——沈荔，黑色紧身T恤、头发扎起、眼下有轻微暗影。
“早。”她对镜头说。
没有“女神起床妆”，没有“上妆变身”。她伸手按下水龙头，水声入画。字幕同时落下：“不是滤镜，是皮肤自己会的事。”
配合产品的护肤步骤拍得干净利落，台词短，留白多。广告尾声，她站在屋顶，风从她衣角掠过，镜头从背影绕到正面，她没笑，只是抬下巴，像回答一个看不见的问题。
“你靠什么漂亮？”
她说：“靠自己。”
广告播出的那天中午，品牌做了个小直播，临时改成线下主会场+线上联动。她穿白衬衫和高腰长裤，发尾松松地扎起，没戴夸张耳饰，只戴了一只窄戒指。
“紧张吗？”后台，公关经理把对讲机别上，试探问。
“紧张。”她不躲，“我已经很久没在没剧本的场合讲话了。”
“你写了广告片，就当把镜头再往后拉远一点。”对方笑，“你会的。”
灯光热起来时，她拉了拉袖口。主持人把她名字念出来，掌声像一层温热的浪，把她推到舞台中央。
第一段是走流程：品牌调性、配方介绍、研发团队站台。沈荔从容地点头，与研发团队握手，语速平稳。不过五分钟，她能感觉出台下镜头已经“对准她”，并非在等品牌官话，而是在等她的故事——那个广告之外的女人。
主持人话题很会问：“沈小姐，您最近的经历，很多网友在关注。您如何平衡工作与生活？”
她摘下话筒罩，手心薄汗，笑了一下：“像现在这样，先把今天的事做好。”
“很多人评价您‘不像明星，像一个很会工作的同事’。”主持人揶揄，“您介意吗？”
“我挺喜欢的。”她点头，“我更想被叫‘合作起来舒服的人’。”
台下笑了一片。她趁势把节奏稳住。
第二段是互动问答。第三个问题时，现场灯光突然晃了一下，背幕屏幕右下角闪过一行乱码。台上人不显，台下技术位肉眼可见地紧张。
同一刻，小糖在侧台接到电话，脸色变了。她低头看手机，几秒内连刷三个财经快讯：顾氏集团股价跳水、疑遭恶意做空。配图是红色下跌K线，评论区已经有人@她，“你家女主男主这边出事了，今天还搞代言？不去送温暖吗？”
小糖抬头看舞台上的沈荔——她还在回答一个看似温柔但带刺的问题：“您经历了很多争议，现在站在这里，会不会觉得自己是被‘包装’的？”
沈荔看着台下，停了两秒。那两秒里，她能感觉到风从背后吹过来，舞台布景轻轻晃了一下。她看到了小糖涨红的眼圈，看到了台侧一个工作人员比的“稳住”手势，也看到前排第三排，罗宾戴棒球帽坐在人群里，帽檐压得很低，却直直地看她。
他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呼吸，像在水里换气。
“包装很重要，”她开口，“但包装不是主要矛盾。”
台下安静。主持人手心一紧。
“我知道，大家很爱问我‘有没有奇迹’。”她目光从左到右，“我被问过‘有没有贵人’，也被问过‘是不是有人在帮你’。今天在这里我只想说一句——”
她把话筒抬高半寸。
“我不需要奇迹，”她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掷，“我就是奇迹。”
台下先是静，随后有人鼓掌——试探性的，零星的，然后像被点燃一样炸开。弹幕一样的欢呼把场内气压抬高了一点。她听到有人小声说“这句要上词条了”，也听到导播席有人：“切到她，给正面，给特写。”
她笑了笑，趁热落实广告利益点，收得漂亮——没有自怜，没有借机立刻谈别的男人，也没有把自己放在被拯救的位置。她像扒下一个多余的标签，把新的留在台上。
收场的音乐起。她往后台走，灯光从肩膀上滑过去。刚进通道，小糖冲上来：“股价那边……”
“我知道。”她摘掉耳返，声音稳，“联系他的助理，说我等他电话。”
“要不要发微博支援一下？网友都嗷嗷等你站队。”
“发什么？”她看她，“发‘加油’吗？像施舍。”说完，停两秒，“我们不立刻发。等他那边选择先发官方告示。不然我们抢话，反而是沾他这波风口。”
小糖点头，接着压低声音：“罗宾在下面。”
“看到了。”她淡淡，“别让摄影师拍他。”
“我压了。”
“辛苦。”
她往歇息间走，手机震了一下。
【罗宾：姐，你说得好帅。】
她下意识要回，又停住。手指在屏幕上停着，突然有一种“捏着一只活的小鸟”的感觉——一松就飞，一紧就疼。她收回手，塞进裤兜，转进化妆间。
妆发老师给她补粉，一边感叹：“刚那一句，绝了。你天生该站在灯下。”
“灯下会热。”她闭眼，“热久了会烫人。”
妆发老师笑，“但你不怕。”
她没答，手机再次震。
这次是一个陌生号。她接起，压低声：“喂？”
“走廊尽头右拐，三号会议室。”顾栖。
他声音很稳，像刚出风浪的人，但说话时没有喘——说明他是先站稳了，才想起给她打电话。
她“嗯”了一声，起身。
三号会议室在侧翼，一扇木门关着，她推开时，屋里很安静。窗帘没完全拉，江面反光在墙上晃。顾栖站在窗边，手机正亮着K线图，红得刺眼。他合上屏幕，抬眼看她。
“你说，你就是奇迹。”他开口，“我在后台听到了。”
“后悔吗？”她站在门口，“你不喜欢女人这样说话。”
“我喜欢。”他看她，“这比以前任何一句话都更像你。”
空气短短地沉了一秒。他率先开口：“刚那会儿有两拨人砸我们的盘，借谣言吓散户。我们已经开始反手。需要时间。”
“你不必跟我报备战况。”她含笑，语气却不软，“你处理你的战场。”
“我知道。”他顿了顿，“我来是想说另一件事。”
她挑眉，“说。”
顾栖直视她：“今晚不要发任何‘力挺我’的话，也不要转发任何‘我们很坚固’的剪辑。你只做你今天的工作。”
“你不怕我掉粉？”
“我怕你被拖下水。”他语速不快，“我可以承受市场的恶意，但我不允许他们借我来消耗你。”
她没有立刻回。心口有东西轻轻一碰。
“你是来告诉我该怎么做的吗？”她仍旧锋利。
“不是，”他摇头，“是来告诉你——这次我先挡着。”
那句“我先挡着”，像一只手伸过来，不是要拉她走，而是站在她和风之间。
她移开视线，盯了会儿墙上晃动的江面反光。
“你今天看起来，”她慢慢开口，“也挺像奇迹。”
“还差一截。”他低低笑，“我哪有你会说。”
她也笑了一下，笑意转瞬即逝：“出去吧。媒体会找我。”
他收敛笑意，点头，临走前停一下，“晚上我会开一个私下电话会，关于新的合伙规则。你要听吗？”
“资料发我。”她淡声，“我自己看。”
“好。”
门开又合。她站在原地，呼吸慢慢平稳下来。刚要回身，门把手转了一下，罗宾探进半张脸，帽檐压得更低，像一只小心翼翼的狗。
“我能说一句吗？”他压着声音，“我听到你刚才那句‘我就是奇迹’了。”
“嗯。”她靠着桌沿，挑眉，“觉得我太狂？”
“没有。”他眼睛亮，“我只想到一件事。”
“什么？”
“你不是靠我们谁才光的。”他顿了顿，“你是自己会发光。”
她笑了一下，眼尾压住柔意：“你知道就好。”
“所以，”他把帽檐往上一挑，眼神认真得过分，“我以后不抢你台词了。我只做一件事——别让挡你光的人站得离你太近。”
她怔住，心里那处地方又被轻轻碰了一下，不疼，反而热。
“回去。”她压着笑，“别让摄影师拍到了。”
“好。”
他退回去，门缝合上。她站了一会儿，重新往舞台方向走。
下午的复播截稿，数据比预告要好很多。L&S的热搜词条一路爬，品牌词露出“自然度”比预期高出近一倍。团队把后台截图发给她，她只回了一个“收到”。她知道，这是第一步。离“翻盘”，还早。
傍晚，她照常去医院。罗宾睡了一觉，精神好了点，见她来，像习惯了她会出现那样，自然伸手要水。她把水递过去，他不急着喝，先盯着她看：“你累吗？”
“还好。”
“今天很厉害。”
“嗯。”
他忽然压低声音：“那我可不可以，现在抱一下你？”
她看他一秒，没拒绝，也没答应，只是把椅子拉近一点，坐到床边。他伸手，很轻地，把下巴搁在她肩头，像只乖狗靠过去。没有“占有”，只是靠。
她没动，任他靠了一会儿，隔着布料的温度一点点划开她一天的紧绷。过了会儿，她推他：“够了。”
“再两秒。”
“一秒。”
他笑，退开：“成交。”
他们都没说话。安静里，手机震了一下。她拿起来看——L&S发来的追加合作邮件：线下两场活动确认给她主导，预算上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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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眼看向窗外，天边的云像被橡皮擦过，露出一点发亮的边。光确实回来了，不是刺眼那种，是慢慢渗出来的。
她忽然想到一个词：“活成主语”。
以前她是宾语，被安排、被书写、被注释；现在她开始变成动词，决定句子往哪儿走。哪怕句子粗粝，也属于她。
夜深的时候，她回到住处。浴室的水声落下，镜子上起雾。她用手背擦了一道，露出里面那张脸——没有滤镜，没有系统，没有外挂。她和自己对视，忽然抬手，给自己一个小小的点头。
“辛苦了。”她对镜子里的自己小声说。
客厅的灯关掉了，只留一盏壁灯，橘黄色的。她路过餐桌时，手机亮了。
【顾栖：今天做得很好。别回应我那边。我来。】
【罗宾：那句我就是奇迹，我重播了三遍。晚安。】
【小糖：姐！！数据炸了！！明天十点我们要去L&S二次会，另外一个母婴品牌也回我了，说愿意试一条视频！我靠咱们回春了！！】
她看着三条消息，慢慢笑起来。
她一早站在后台，喝完助理递来的水，淡声对小糖说：“准备好了吗？”
“姐，你这是要打仗。”小糖半真半笑，“连我都紧张。”
沈荔瞥她一眼：“你要紧张，就别当前线。”
“我才不怕，我就喜欢你这种杀气。”
后台的灯光热而亮，摄影机已经架好。舞台中央立着那块金色LOGO屏幕。主持人念到“代言人沈荔”，闪光灯齐刷刷亮起，她走出去。
掌声和呐喊几乎是同时炸开的。
那种音浪，熟悉又陌生。
她抬眼扫过场子。第一排全是品牌方高层，第二排坐着合作商和一群财经记者。她一眼就认出对方的领头人——L&S市场总监林若。
林若今天穿的那条粉金长裙是品牌赞助的限量款，她笑着起身迎接。
“沈小姐，久仰大名。”
“彼此。”沈荔伸手。
两人相握，礼节到位。
但气场的碰撞在无声处已经开始。
活动按计划进行。
前半程轻松顺利，拍照、展示、签名。
直到主持人第二轮问答环节，场面忽然变味。
一个财经媒体记者站起来，笑得礼貌：“沈小姐，请问这次L&S是否担心，您的私生活风波会影响品牌形象？毕竟——您之前那句‘我就是奇迹’在业内争议不小。”
这一问，明显带刺。
台下窸窣一片。林若的目光略动，像是早料到。
沈荔站着，手里捏着麦克风。
她没立刻答，反而轻轻笑了一下。
“我当然知道外界怎么议论我。”
她声音稳，甚至带点幽默，“说我太狂，说我太敢，说我靠一句话蹭流量。可我要是怕风言风语，就不会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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