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无门》
第一章 骨雨镇
雨是黑色的。林彻踩着泥泞走进骨雨镇时,第七根指骨从雨幕里坠下来,啪嗒一声砸在他油纸伞的伞骨上。伞面是浸过桐油的粗布,此刻正往下滴落浑浊的水珠,在青石板路上洇开一朵朵灰黑色的花。“客官打尖还是住店?”茶馆老板娘的声音像生锈的门轴在转动。她站在柜台后,半截身子陷在阴影里,露出的手臂上爬满青黑色的纹路,像是被水泡胀的树根。林彻收了伞,抖落伞面上的骨渣。那些细碎的骨头混着雨水滚落在地,转眼就被泥沼吞没。“住店。”他解下腰间的布囊,倒出三枚泛着青光的铜钱,“到二楼靠窗的房间。”老板娘的眼睛在昏暗里亮了一下,那光很奇怪,像是磷火在腐肉里燃烧。她数钱的手指没有指甲,指节处缠着发黑的布条。“靠窗的那间闹鬼。”她突然说,声音压得很低,“前两年住过一个货郎,第二天发现人吊在房梁上,舌头拖到胸口,眼珠子瞪得像灯笼。”林彻抬头看了眼楼梯口。那里挂着盏褪色的红灯笼,灯穗子上沾着几根灰白的毛发。“正好。”他扯了扯嘴角,露出半截白森森的牙齿,“我怕吵。”房间比想象中干净。窗纸破了个洞,冷风灌进来时带着铁锈味。林彻把布囊扔在桌上,走到窗边。窗外是条狭窄的巷子,两侧的房屋歪歪扭扭,屋檐下挂着风干的兽骨,有的还连着几缕腐肉。雨丝从破洞钻进来,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里面沉着半片指甲盖大小的颅骨。他从布囊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铜罗盘,指针在盘面上疯狂转动,最后死死钉在西北方向。那里是镇子外的乱葬岗,据说埋着百年前被屠村的冤魂。“吱呀——”门突然开了道缝。林彻猛地回头,手里的符咒已经燃了半截。门口站着个穿红衣的小女孩,梳着双丫髻,脸蛋白得像刚剥壳的鸡蛋。她怀里抱着个布娃娃,娃娃的眼睛是两颗黑色的纽扣,正对着林彻笑。“哥哥,你看见我的阿爹了吗?”小女孩的声音又软又甜,像浸了蜜的毒药。林彻的手指在符咒上停住。他闻到一股淡淡的杏仁味,那是尸斑腐败时特有的气息。“你阿爹长什么样?”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小女孩歪着头,眼睛突然开始流血。暗红色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红衣上,晕开一朵朵妖异的花。“阿爹说,他穿着黑衣服,背着把剑,剑上刻着‘斩邪’两个字。”她往前走了一步,布娃娃的头突然掉了下来,滚到林彻脚边,里面露出一团蠕动的白蛆。林彻的符咒“噗”地一声燃尽,灰烬飘落在地,瞬间化作一只黑色的蝴蝶,振翅飞向小女孩。“你不是人。”他说,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小女孩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刺穿耳膜。她的身体开始膨胀,皮肤像烧化的蜡一样往下掉,露出里面森白的骨骼。布娃娃在地上抽搐,很快变成了一堆烂肉。林彻拔剑的动作快如闪电。剑身出鞘时带起一阵龙吟,剑身上的“斩邪”二字突然亮起金光。他没有刺向那团怪物,而是一剑劈向窗户。“哗啦!”窗纸碎裂的瞬间,林彻看见巷子里站满了人。他们都穿着破烂的衣服,脸色青白,眼睛里没有瞳孔,正齐刷刷地盯着他的房间。为首的是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背上果然背着把剑,只是那剑早就锈迹斑斑,剑柄上缠着女人的长发。“你终于来了,林道长。”黑衣男人开口,声音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他的脸一点点剥落,露出底下腐烂的肌肉,“我们等你很久了。”林彻握紧了剑柄。罗盘的指针在这时突然炸裂,铜盘四分五裂。他知道,这趟骨雨镇之行,远比想象中凶险。第二章 乱葬岗子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乱葬岗的磷火就开始跳舞。林彻踩着没过脚踝的坟土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腐烂的棺木从泥里探出头,有的还卡着半截白骨。雨已经停了,月光惨白,透过稀疏的鬼爪槐照下来,在地上织成一张巨大的网。黑衣男人的尸体挂在最粗的那棵槐树上,脖子被扭成了麻花状,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林彻。他背上的剑不见了,只剩下个空荡荡的剑鞘,鞘口沾着几缕红色的丝线。林彻蹲下身,检查尸体的伤口。脖颈处的断骨很整齐,像是被利器一刀斩断。但奇怪的是,伤口处没有血迹,只有一层银白色的冰霜。“他不是被鬼杀的。”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林彻猛地回头,手里的符咒再次燃起。月光下站着个穿青衫的男子,手摇折扇,面如冠玉,嘴角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他腰间挂着个酒葫芦,葫芦口塞着块红布,隐隐有金光透出。“你是谁?”林彻的剑尖指着对方的喉咙。青衫男子收起折扇,在掌心敲了敲。“在下沈清玄,阴阳阁的客座长老。”他往前走了两步,林彻的剑刃离他的皮肤只有寸许,“林道长不必紧张,我和你一样,都是来查骨雨镇的案子。”林彻的眉头皱了皱。阴阳阁是朝廷设立的专门处理灵异事件的机构,权力极大,行事也向来诡秘。他这次来骨雨镇是受了师父的密令,查的是三年前失踪的师兄,按理说不该有阴阳阁的人插手。“阴阳阁的事,什么时候轮到江湖术士来管?”林彻的语气冷了几分。沈清玄笑了笑,从袖中掏出块黑色的腰牌,上面刻着个“玄”字。“骨雨镇三个月内失踪了十七个人,都是青壮年男子,死状和这位黑衣小哥一样,脖颈处有冰霜。”他收起腰牌,折扇指向槐树下的一处土坡,“那里埋着第五具尸体,挖出来看看就知道了。”林彻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收起了剑。他拔出桃木剑,在土坡上画了个圈,口中念念有词。符咒金光一闪,地面突然裂开道缝,露出底下的棺木。棺木是黑色的,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林彻用剑挑开棺盖,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里面的尸体竟然完好无损。死者穿着灰色的布衣,面容栩栩如生,只是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像是被冻死的。“看到了吗?”沈清玄蹲在棺木边,用折扇挑起死者的手腕,“尸身不腐,七窍生霜,这是‘寒冰煞’的特征。”林彻的瞳孔猛地收缩。寒冰煞是百年前魔教的邪功,修炼者以活人精血为引,吸人阳气,中者全身血液冻结而死。据说这种邪功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失传了。“魔教不是早就覆灭了吗?”他问,声音有些发紧。沈清玄站起身,望向乱葬岗深处。那里的雾气越来越浓,隐隐传来女人的哭声。“是覆灭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但有人把他们的尸骨挖了出来,用活人献祭,让他们重现人间。”就在这时,罗盘的碎片突然开始颤动,拼凑成一个新的指针,指向雾气最浓的地方。林彻和沈清玄对视一眼,同时拔出了武器。雾气里的哭声越来越近,像是有无数个女人在耳边哀嚎。林彻点燃符咒,金光在雾中撕开一道口子,他看见一个穿着白色嫁衣的女人正站在不远处,长发遮住了脸,手里提着盏红色的灯笼。灯笼的光很暗,只能照亮她脚下的一小片地方。那里躺着十几具尸体,都和棺木里的死者一样,面色发青,七窍生霜。“你们终于来了。”白衣女人开口,声音又冷又怨,像是冰锥扎进骨头里,“等你们等得好辛苦。”她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绝美的脸。只是那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睛是纯粹的黑色,没有眼白。她的嘴角裂开,一直裂到耳根,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尖牙。“寒冰煞……”林彻握紧了剑柄,“你是魔教余孽?”白衣女人笑了起来,笑声在雾中回荡,带着刺骨的寒意。“余孽?”她突然朝林彻扑来,速度快得像一阵风,“你们这些正道人士,也配说这两个字?”林彻的桃木剑燃起金光,与白衣女人的指甲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那女人的指甲上沾着新鲜的血肉。“小心她的血!”沈清玄突然大喊,折扇展开,挡住女人的另一只手。扇面上画着八卦图,此刻正发出耀眼的光芒,“她的血有剧毒!”白衣女人的指甲划破了沈清玄的衣袖,留下五道血痕。伤口处立刻结了层白霜,沈清玄闷哼一声,脸色变得苍白。林彻趁机一剑刺向女人的心脏。桃木剑穿透她身体的瞬间,女人突然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雾气里。“追!”沈清玄捂着伤口,眼神凝重。林彻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冲进浓雾。雾气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脚步声。突然,脚下一空,林彻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里。失重感传来的瞬间,他看见洞壁上刻满了符咒,那些符咒在黑暗中闪烁着红光,像是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第三章 幽冥窟洞底是冰冷的水。林彻挣扎着浮出水面,呛了好几口。水很腥,带着股铁锈味,像是混合了无数人的血液。他摸出火折子,吹亮。火光摇曳中,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溶洞里,洞顶垂着钟乳石,石尖上滴着水珠,落在水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不远处的岸边,沈清玄正靠在石壁上,脸色苍白如纸。他的左臂已经肿了起来,伤口处的白霜蔓延到了手肘。“你怎么样?”林彻游过去,扶他坐起身。沈清玄苦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几粒黑色的药丸吞了下去。“暂时死不了。”他看着林彻,“这洞是个阵法,我们被困住了。”林彻环顾四周。溶洞的墙壁上刻着很多符号,有的像火焰,有的像水波,还有的像是扭曲的人脸。这些符号按照某种规律排列着,隐隐构成一个巨大的八卦图。“是‘困龙阵’。”林彻的脸色沉了下来,“此阵以五行之力为引,能困神魔,百年前魔教教主就是被这阵法困住,最后自爆而亡。”沈清玄的折扇在掌心敲了敲。“看来我们找到正主了。”他指向溶洞中央,“那里有个祭坛。”林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溶洞中央有个圆形的石台,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石台周围站着八个穿着黑袍的人,脸上戴着青铜面具,手里拿着骨杖。祭坛中央躺着个年轻男子,赤身裸体,四肢被铁链锁着,胸口插着把黑色的匕首,鲜血顺着匕首流下来,滴落在石台上的凹槽里,汇成一条小小的血河。“他们在献祭!”林彻低喝一声,握紧了桃木剑。黑袍人似乎没听见他的声音,依旧在念着晦涩的咒语。随着咒语声,石台上的符文开始发光,血河冒出阵阵黑烟,在空中凝聚成一个巨大的人脸。那人脸睁开眼睛,两道红光射向被绑的男子,男子的身体开始抽搐,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住手!”林彻和沈清玄同时冲了上去。黑袍人终于有了反应,八个骨杖同时指向他们,石台上的符文突然射出无数道黑色的锁链,像毒蛇一样缠向两人。林彻的桃木剑舞动如飞,金光四射,锁链一碰到剑光就寸寸断裂。沈清玄则祭出了腰间的酒葫芦,葫芦口红光一闪,飞出一条红色的小蛇,蛇身缠着火焰,所过之处锁链尽数化为灰烬。“破阵!先破阵眼!”沈清玄大喊,折扇指向祭坛中央的黑色匕首。林彻点头,脚尖一点,身体如离弦之箭般射向祭坛。一个黑袍人挡在他面前,骨杖一挥,地面突然裂开,喷出黑色的火焰。林彻在空中一个翻身,避开火焰,桃木剑直刺黑袍人的面门。“咔嚓!”青铜面具碎裂,露出一张腐烂的脸。那是个女人,眼睛已经烂得只剩下两个黑洞,嘴角还挂着半截舌头。林彻的剑刺穿了她的心脏,她却像没事人一样,骨杖继续朝林彻打来。“他们不是活人!”林彻心头一凛,剑招更急。沈清玄那边也遇到了麻烦。三个黑袍人围攻他,骨杖上的符文不断射出黑气,黑气落地生根,长出无数只黑色的手,抓向他的脚踝。沈清玄的折扇已经染了血,左臂的伤口越来越严重,白霜几乎蔓延到了肩膀。“林道长,快!匕首!”沈清玄大喊,声音里带着一丝虚弱。林彻咬紧牙关,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桃木剑上。“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他大吼一声,剑身上金光暴涨,化作一条金色的巨龙,咆哮着冲向祭坛。巨龙穿透了黑袍人的身体,直取中央的匕首。就在剑尖即将碰到匕首的瞬间,祭坛上空的黑烟人脸突然张开大嘴,喷出一股黑色的火焰,火焰中夹杂着无数冤魂的哀嚎。“轰!”金光与黑火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林彻被气浪掀飞,撞在石壁上,嘴角溢出鲜血。沈清玄也不好受,被三个黑袍人缠住,左肩上又添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黑烟人脸发出一声怒吼,眼睛里的红光更盛。石台上的男子已经彻底干瘪,变成了一具干尸。黑袍人将骨杖插入血河,咒语声变得更加急促。“完了……”沈清玄靠在石壁上,苦笑一声,“他们要成功了。”林彻挣扎着站起来,擦掉嘴角的血。他看着祭坛上的黑烟人脸,突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魔教有禁术,以千人精血为引,可召唤幽冥鬼王。鬼王现世,天地变色,生灵涂炭。”“不能让他们召唤鬼王!”林彻的眼神变得决绝。他从布囊里掏出个玉盒,打开盒子,里面躺着半块玉佩,玉佩上刻着个“彻”字。这是他和师兄的信物,师父说过,只有在生死关头才能动用。他将玉佩捏在手心,玉佩突然开始发烫。一股强大的力量从玉佩涌入体内,他的眼睛变成了金色,头发无风自动。“师兄,借你力量一用!”他大吼一声,桃木剑上的金光化作一道光柱,直冲天际。光柱穿透了溶洞的顶部,照亮了整个乱葬岗。黑袍人的动作突然僵住,青铜面具上的符文开始剥落。黑烟人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红光黯淡下去,在空中消散。“噗——”林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在失去意识前,他看见沈清玄朝他跑来,脸上带着震惊的表情。第四章 故人林彻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客栈的床上。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窗纸的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动了动手指,感觉浑身酸痛,像是被拆开重组过。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传来刺痛。他记得昏迷前动用了师兄的玉佩,那股力量强大得让他几乎失控。“你醒了?”沈清玄端着碗药走进来,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他的左臂也缠着绷带,不过气色比昨天好了很多。“这是‘驱寒散’,能解寒冰煞的毒。”他把碗递到林彻面前,“趁热喝。”林彻接过碗,药很苦,带着股草药的涩味。“祭坛上的人……”他开口,声音沙哑。“死了。”沈清玄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黑袍人全灭,青铜面具下都是十年前失踪的村民。至于那个白衣女人,跑了。”他顿了顿,看向林彻,“你昨天用的是什么功法?那股力量……很像十年前‘斩邪剑仙’的剑法。”林彻握着碗的手紧了紧。师兄的外号就是斩邪剑仙,十年前在追查魔教余孽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师父说师兄可能还活着,让他务必找到师兄的下落。“我师兄。”林彻低声说,“十年前失踪的斩邪剑仙,林风。”沈清玄的眼睛亮了一下。“原来你是林风的师弟。”他放下茶杯,从袖中掏出张画像,“你看看这个。”画像上是个穿着黑衣的年轻男子,剑眉星目,嘴角噙着抹不羁的笑。他背上背着把长剑,剑柄上刻着“斩邪”二字。“这是……师兄?”林彻的呼吸急促起来。画像上的人确实是林风,只是比十年前成熟了许多,眼角多了几道细纹。“三个月前,有人在长安城见过他。”沈清玄收起画像,“他当时在追杀一个魔教妖人,据说那个妖人知道‘地狱之门’的下落。”林彻的心猛地一跳。地狱之门,传说中连接人间和地狱的通道,百年前被正道人士封印,据说里面藏着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秘宝。魔教一直想打开地狱之门,释放里面的恶鬼,颠覆人间秩序。“师兄为什么会追查地狱之门?”林彻不解。师兄向来嫉恶如仇,不可能和魔教为伍。沈清玄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块黑色的令牌,上面刻着个“令”字。“这是朝廷的密令。”他把令牌递给林彻,“十年前林风失踪后,朝廷一直在暗中调查。半年前,我们截获了魔教的密信,上面说要在中元节那天打开地狱之门,而钥匙,就在林风手里。”林彻的手指冰凉。钥匙……难道师兄真的投靠了魔教?“不可能!”他猛地摇头,“师兄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误会!”沈清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不信。”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但事实就是如此。三个月前长安城外的魔教分坛,被人一剑挑了,坛主临死前说,是斩邪剑仙抢走了地狱之门的钥匙。”他转过身,看着林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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