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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天平10
    日子像书页一样翻过,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规律。林薇重新成为了那个朝九晚五的公司职员,处理文件,参加例会,与同事讨论项目细节。她嘴角能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应对也依旧得体,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里有些东西被永久地重置了。

    她对周遭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办公室角落里常年不用的旧打印机散发出的微弱臭氧味,同事敲击键盘时细微的力道差异,甚至窗外光线在一天中缓慢推移的角度变化,都清晰地映在她的感知里。这并非刻意,而像是一种在极端压力下被激活、此后便无法关闭的雷达。

    夜晚依旧是她需要小心应对的关卡。深沉的睡眠成了奢侈品,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她瞬间清醒,心脏在黑暗中空洞地擂鼓。她不再抗拒开灯,床头那盏暖黄色的阅读灯常常亮到天明。她开始阅读一些艰涩的哲学着作,关于存在,关于意识,关于真实与虚幻的边界。那些曾经觉得枯燥的文字,如今却像是一块块浮木,让她在思绪的暗流中得以喘息,试图为那段无法言说的经历寻找一个形而上的锚点。

    林晓晓约她的频率恢复了,两人像过去一样逛街、看电影。林晓晓敏锐地察觉到了林薇的变化,那种沉静不再是单纯的疲惫,而更像是一种经历过巨大风浪后的深水区般的平静。她不再追问,只是默默地将林薇杯里的咖啡换成安神的红枣茶,在看恐怖片时紧紧握住她微凉的手。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伤痕在时间的作用下缓慢结痂。直到那个周末的下午。

    林薇去市中心的大型超市采购下一周的物资。周末的超市人潮涌动,充满了生活的喧嚣。她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间穿行,专注地看着商品标签,享受着这种淹没在人群中的、令人安心的寻常感。

    就在她停在冷藏柜前,弯腰挑选酸奶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斜对面货架旁的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

    大约五六岁的样子,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略显陈旧的泰迪熊。

    林薇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骤停!

    囡囡?!

    不……不是她。

    这个女孩的裙子是鲜亮的正红色,不是囡囡那条洗得发白的旧裙子。她抱着的泰迪熊虽然旧,但两只纽扣眼睛完好无损。女孩的脸庞圆润,带着健康的红晕,正仰着头和身旁推着购物车的母亲说着什么,表情生动。

    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

    林薇僵在原地,手指还停留在冰冷的酸奶瓶上,冷汗却已经浸湿了后背。超市里嘈杂的人声、背景音乐、推车的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所有的一切仿佛瞬间被拉远,又在她耳边轰然放大,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嗡鸣。

    视觉残留般,囡囡那张苍白、空洞、最后时刻却燃烧着决绝光芒的小脸,与眼前这个鲜活生动的女孩影像重叠、交错。

    “小姐?你没事吧?”一个温和的男声在旁边响起。是超市的工作人员,关切地看着她。

    林薇猛地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没……没事,谢谢。可能有点低血糖。”

    她匆匆拿了两瓶酸奶扔进购物车,几乎是逃离了那个区域。

    直到结完账,提着沉重的购物袋走出超市,接触到外面灼热的阳光和喧闹的车流,她才感觉那冰冷的恐惧感稍稍退去,四肢恢复了些许力气。

    但那种心悸的感觉,久久不散。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她,却驱不散心底泛起的寒意。她以为自己已经走了出来,将那段经历封存埋葬。可只是一个相似的身影,就轻易地撕开了所有伪装,暴露出下面依旧鲜血淋漓的神经。

    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心理医生曾委婉地提到过这个名词。她一直以为自己控制得很好。

    现在看来,那怪物留下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疤痕和一段恐怖的记忆。它在她精神的土壤里,埋下了一颗敏感而危险的种子。对特定颜色、特定形象的过度反应,仅仅是其表象。

    她抬头望着城市玻璃幕墙反射的刺眼光芒,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那场战斗的结束,并非终点。它开启了一场新的、更为漫长的战争,对手是她自己脑海中那片被恐惧改造过的疆域。

    回到公寓,她将采购的东西归位,动作机械。然后,她走到书桌前,打开了那个上了锁的抽屉。里面放着的是她之前搜集的、关于“执念聚合体”和异常现象的资料打印稿,以及几张她自己绘制的、关于那栋红房子和浴缸“根源”的示意图。

    她曾经打算将这些彻底销毁,作为与过去决裂的仪式。

    但现在,她改变了主意。

    她拿起那些纸张,一页页地翻看。上面的文字和图案,曾经代表着极致的恐惧和无助。但此刻,在她冷静的审视下,它们变成了客观的“数据”,是那段经历的“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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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避和遗忘,或许并不能让那颗种子枯萎。相反,正视它,研究它,理解它因何而生,如何运作,或许是真正化解它的唯一途径。

    她将资料重新放回抽屉,没有上锁。

    她打开电脑,创建了一个新的、加密的文档。标题是:《异常事件记录与分析 - 个案A》。

    她开始用冷静、客观、近乎学术化的笔触,详细记录从电梯遭遇开始的一切。包括所有感官细节,情绪变化,以及事后分析的可能原理。她将那个红衣存在定义为“目标A”,将囡囡定义为“关联体B”。

    当恐惧被拆解成名词、动词和逻辑推论时,它的獠牙似乎也钝化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她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但不再是那种被掏空的无助,而是一种经过高强度脑力劳动后的倦怠。

    她知道,这条路很长,也很艰难。那些深夜的惊醒,对红色的过度反应,可能还会持续很久,甚至伴随一生。

    但她不再试图强行将它们推开。

    她接纳了这份“战后综合征”,如同接纳身上那些淡去的疤痕。它们是那场生存之战的证明,是她的一部分。

    林薇关掉电脑,走到窗边。城市的夜景璀璨如星河,每一盏灯火背后,或许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与挣扎。

    她深吸一口微凉的夜风,眼神平静而坚定。

    怪物已被消灭,但战斗仍在继续。而这一次,她将用自己的方式和力量,收复那片被恐惧占据的内心失地。

    这,是她选择的存在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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