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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磁带里的师傅在教拳
    铜钱落进鞋底,陈三槐没再弹它。他低头看着掌心那道血口,已经不流了,结了一层黑痂,像贴了张过期的符。昨夜操练到天亮,三百纸兵还在井边跪着,手覆心口,魂光微闪,像烧到尽头的香头。

    他没让他们起身。也没说话。

    只是转身走进祠堂,从供桌底下拖出那台老式磁带机。外壳裂了缝,是王寡妇二十年前录山歌用的,后来改放招魂曲,再后来,被他拿来录军体拳教学。按钮上的漆掉了,露出铁皮,按下去会卡半秒,像在回忆什么。

    他把磁带塞进去,按下播放。

    前几句是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第一式,敬祖!预备——起!”接着是胖娃娃喊口令,再后面是纸兵齐吼“还债!翻身!”。标准教学带,录了三遍,挑最整齐的一版剪的。

    放到第五式“还债伸展”时,机器卡了一下。

    他用指甲盖磕了磕机身,没用。又拍了两下,磁带继续转,但声音变了——降了调,慢了半拍,像有人把录音倒着放。

    然后,一个声音钻了出来。

    “三槐。”

    他手指僵住。

    “军体拳是假,暗语是真。”

    那声音低哑,带着气音,像是从坟里刚爬出来的人在说话。可他认得。太熟了。熟到右眼猛地一热,一滴泪直接砸在磁带机上,滋的一声,冒了股白烟。

    他没擦。

    师父的声音继续:“一式……三十七……贪……”

    他屏住呼吸。

    “二式……卯时三刻……账……”

    他伸手去摸鞋底,掏出一枚铜钱,塞进齿轮缝里。机器稳了,转速恢复正常。录音也清晰起来。

    “三式……槐木符动……库底……四式……黑账三百万……五式……陆离……贪了。”

    五个数字,五个词,拼成一句。

    他坐在地上,背靠供桌,道袍补丁硌着脊梁。左眼开始滚动阴债清单,密密麻麻,全是小字。可这次,清单没骂他。反而停了两秒,像在等他消化。

    他张嘴,想说点什么,又闭上了。

    师父的声音又响起来:“别信账本。”

    他右眼又流泪了。这次没砸机器,顺着脸颊滑下去,滴在膝盖上,渗进布料,留下一个深色圆点。

    他想起汤映红上次端汤时说的话:“现在的账,写得比情书还漂亮,可字字是假。”当时他以为她在开玩笑。

    原来她早知道。

    他把磁带倒回去,重放第五式那段。这次听得更清:师父在说“陆离”两个字时,顿了一下,像是怕被听见。接着是急促的呼吸,像在躲什么人。

    他再倒回第一式。

    “一式……三十七……贪……”

    三十七?什么三十七?他脑子里过了一遍族谱上的名字,阴债条目,库房编号……忽然想到——阴库第三十七号库房,常年上锁,钥匙在陆离手里,说是存“废账卷宗”。

    他冷笑一声。废账能值三百万贯?

    再放第二式。

    “卯时三刻……账……”

    卯时三刻,正是每日生死簿更新的时刻。陆离总在这个时间独自进账房,门关得严实,连黑无常都不让进。

    第三式:“槐木符动……”

    他低头看自己胸口。槐木符贴着心口,师父咽气前塞进他衣领的,二十年功德压着,一直发烫。可从没动过。

    除非……

    他抬起右手,照着军体拳第三式的起手式,掌心向下,指尖微曲,按了下去。

    符没动。

    他加了点力,指节发白。

    还是没动。

    他松手,录音继续:“四式……黑账三百万……”

    三百万贯阴债,能买三百个投胎名额,能养活整个孤魂收容所十年。陆离敢贪,就不怕死后下拔舌地狱?

    除非——这钱没进他私囊。

    除非,这钱,根本没出库。

    他忽然明白了。这不是贪污,是做假账。用死人的名,造空债,再把钱挪去填别的窟窿。比如——六道轮回的走私账?

    他想起城南那三十具诈尸的女尸,索赔金额正好三百万贯。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

    他把磁带快进到结尾。沙沙声越来越响,像风吹纸灰。他以为结束了。

    突然,师父的声音又来了,比之前更轻,更急:

    “用你槐木符,照第七式手印,可显证据。”

    他猛地抬头。

    第七式?还没教。

    族谱上只写了“第七式,待启”。纸人教练卡在第六式收尾,小指裂开,关节不动。三百纸兵停在“归尘”,像被按了暂停。

    他没教,是因为不会。

    师父没教完就死了。

    可现在,师父在磁带里告诉他——第七式不是拳,是钥匙。

    他把磁带倒回去,想再听一遍指令。可机器咔的一声,磁带断了。一头甩出来,挂在齿轮上,像条死蛇。

    他扯下来,缠回轴上,再按播放。

    只有沙沙声。

    他试了三次,一次比一次短。第四次,连沙沙声都没了。

    他坐在地上,手里捏着断掉的磁带,一截露在空气里,像条褪色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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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风吹纸铃,叮叮当当。

    他没起身。

    他知道,三百纸兵还在等他喊口令。

    可现在,他不能喊。

    他低头看自己手。指甲缝里还卡着半片算盘珠,是从陶窑带回来的。他抠出来,放在地上,用铜钱压住。

    然后,他解开道袍领口,把槐木符取下来。

    符牌背面,有一道细痕,以前没注意。现在对着光看,像是一道指印,又像……一个手印轮廓。

    他比了比第七式的想象动作——右手高举,掌心向外,指尖微张,像在推什么。

    符牌突然烫了一下。

    他没松手。

    他知道,只要他照这个手印一结,证据就会出来。

    可他也知道,一旦证据出现,陆离就会知道他知道了。

    而陆离,不是那种会等别人出招的人。

    他把符牌贴回心口,重新系好。

    站起身,走到供桌前,拿起那盘断掉的磁带。

    他没扔。

    用指甲盖刮下一点纸灰,混着口水,涂在断口上。粘住了。虽然丑,但能转。

    他把磁带塞回机器。

    按下播放。

    沙沙声又响起来。

    他闭上右眼,只用左眼看。

    清单没动。

    他咬破舌尖,尝到铁味。

    再按一次。

    沙沙声中,忽然又冒出半句:

    “……别信……”

    没了。

    他没动。

    他知道,师父没说完。

    可话说一半,和话没说,是一样的。

    他拔掉磁带,塞进怀里。

    转身走出祠堂。

    三百纸兵还在井边跪着,姿势没变。风吹他们的纸衣,哗哗响。

    他走到队列最前面,站定。

    没人抬头。

    他抬起手,做了个预备动作。

    不是军体拳。

    是广播体操第一节,伸展运动。

    纸兵们没动。

    他做了第二节,扩胸运动。

    还是没人动。

    他停下,低头看自己脚。千层底裂得更宽了,大脚趾露在外面,沾着纸灰和干泥。

    他忽然笑了。

    “今天休操。”他说。

    纸兵们缓缓抬头,红眼盯着他。

    他转身,往陶窑走。

    走到一半,停下。

    回头看了眼古井。清气还在冒,像一缕香。

    他没再看纸兵,继续走。

    窑口冷了。他蹲下,翻开灰烬,找到那张未完成的操练图。灰已经黑了,字迹模糊。

    他用指甲盖蘸了点口水,在上面画了个新手印。

    右手高举,掌心向外,指尖微张。

    画完,他盯着看了很久。

    然后,他把操练图折起来,塞进鞋底。

    站起来时,槐木符又烫了一下。

    他没管。

    他知道,第七式不能现在教。

    得等。

    等一个陆离不在账房的卯时三刻。

    等一个没人听见录音的清晨。

    等一个,磁带不会卡的机器。

    他走出陶窑,迎着风,补丁道袍上的北斗七星晃了晃。

    他没回头。

    身后,三百纸兵缓缓起身,动作整齐,像被同一根线拉着。

    其中一个,小指裂开的那只,忽然抬手,做了个和他一模一样的手印。

    掌心向外,指尖微张。

    像在推一扇看不见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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