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筏缓缓靠向那片黑水潭边缘的废墟。

    陈默手中的长篙探入粘稠如墨的水中，触及的不再是松软的淤泥，而是某种坚硬、棱角分明的障碍物——坍塌的混凝土块或是锈蚀的金属框架。他手腕微一用力，筏子轻巧地滑入一处相对平静、由半截断裂墙壁形成的天然小湾中。

    “嗤——”

    筏身与水下粗糙的物体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总算停了下来。

    陈默没有立刻动作，他静立筏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

    “真实之眼”那淡蓝色的视野下，周围的景象比寻常目光所及更为清晰，却也更加令人心悸。

    空气中弥漫的那股腐败甜腻的气息愈发浓重，几乎凝成实质，粘糊糊地附着在皮肤上，试图钻入毛孔。墨黑色的潭水沉默地荡漾着，水面上漂浮着一些难以名状的絮状物，偶尔冒起一个气泡，破裂开，散发出的却不是泥沼的土腥，而是一种更诡异的、仿佛能撩拨神经的微弱酸臭。

    这里的寂静是死的，沉甸甸地压在人胸口，连风声到了这里都仿佛被吞噬殆尽。

    【警告：已进入黑水潭外缘区域。精神污染指数：低（持续缓慢上升）。当前灵魂强度负荷：17%。建议间歇性开启精神防护。】

    系统的提示冰冷而精准。

    陈默的视线越过筏子，投向岸上。

    那是一片更大的废墟，依稀能看出旧时代建筑的轮廓，但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被一种黑绿色的、仿佛有生命的苔藓所覆盖，许多结构都扭曲变形，像是被巨力揉搓过。一些巨大的、锈蚀得只剩骨架的金属造物半埋在水岸交界处，如同史前巨兽的尸骸，诉说着无声的毁灭。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刺得肺叶微微发疼。

    该上岸看看了。

    他动作轻捷地将筏子用坚韧的藤绳系在一块看起来还算稳固的混凝土桩上，打了个结实的水手结。然后，他拿起那柄从强尼那里缴获、又被自己重新打磨得寒光闪闪的砍刀，背上简易的行囊，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黑色的滩涂。

    脚下是湿滑的淤泥和破碎的瓦砾，踩上去发出“咯吱”的轻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的目光快速搜索着可能有用的事物或是潜在的危险。

    很快，他发现了痕迹。

    不是变异生物的爪印，而是人类活动的迹象——而且似乎不止一波人。

    一片相对干燥的空地上，有一个用石块粗糙围起来的火塘，里面是早已冷透的灰烬，旁边散落着几根被啃得异常干净的细小鱼骨。

    更远处，一个勉强能遮雨的墙角，堆着一些破烂的、被水汽腐蚀得不成样子的帆布，下面似乎垫着干草，像是个简陋的床铺。

    陈默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

    有人曾在这里活动，至少说明这片区域在短期内没有足以瞬间毁灭一切的恐怖存在。

    他继续深入，砍刀劈开垂落的、韧性十足的诡异藤蔓。

    突然，他的脚步顿住了。

    就在一堆碎砖烂瓦旁边，一具残缺不全的人类骨骸，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倒卧在那里。

    衣服早已烂光，骨骼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黑色，上面布满了细密的齿痕。头颅滚落在一边，空洞的眼窝茫然地望着昏黑的天空。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胸腔的肋骨几乎全部断裂，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狠狠砸碎或咬穿。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环境的腐臭，令人作呕。

    陈默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握紧了手中的砍刀，全身肌肉紧绷，“真实之眼”的光芒在眼底微微流转，警惕地扫描着四周。

    没有发现活动的威胁。

    他缓缓蹲下身，强忍着不适，仔细检查这具骸骨。

    骨骼上的齿痕大小不一，不像是一种生物所为，倒像是被多种东西啃噬过。致命伤应该是胸腔那恐怖的一击。

    他的目光落在尸骨旁边一个半埋在泥里的、巴掌大小的硬皮物体上。

    他用刀尖小心地将其挑了出来。

    是一个日记本。或者说是日记本残存的一小部分。封面破烂，纸张大多黏连在一起，被某种液体浸染得字迹模糊。

    陈默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尝试分开那些脆弱的纸页。

    大部分内容已经无法辨认，只有零星几个词语和短句，断断续续，如同垂死者的呻吟。

    “……又失败了……那光……太诱人……但也太可怕……”

    “……独眼……他说合作……不能信……”

    “……看到了……发光的……水母……靠近……就……”

    最后的几笔显得异常凌乱和惊恐，仿佛书写者正遭受极大的痛苦。

    “……它来了……不是鱼……眼睛……好多眼睛……救……”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

    陈默缓缓站起身，眉头紧锁。

    信息很零碎，但拼凑出的图景却足够清晰。

    一个和他一样的钓手，来到了黑水潭，可能也是为了追寻那种“发光的水母”（幻梦水母？）。他遇到了一个叫做“独眼”的人，似乎达成了合作，但日记的主人明显心怀警惕。然后，他们可能遭遇了某种恐怖的东西——不是鱼，有着“很多眼睛”。最终，日记的主人死在了这里，而那个“独眼”，下场恐怕也不会太好。

    “独眼……”

    陈默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将其牢牢记在心里。

    这是一个潜在的危险。阴险，狡诈，可能还活着。

    他将那残破的日记本塞进背包，这也算是一个线索。

    他再次环顾这片死亡的废墟，心情沉重了几分。

    黑水潭的危险，远不止于精神污染和已知的鱼种。人心的险恶，以及那些尚未可知的、隐藏在漆黑潭水下的恐怖，才是真正的致命杀机。

    他回到筏子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决定就在这里稍作休整，消化刚才得到的信息，并进一步观察环境。

    他从行囊里拿出一条干硬的鱼干，慢慢地咀嚼着，冰冷的目光始终扫视着墨色的潭面和死寂的废墟，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

    他知道，这片遗迹，既是警告，也是序幕。

    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而那个名叫“独眼”的阴影，或许就在这片潭域的某个角落，如同毒蛇般潜伏着，等待着下一个猎物。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