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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赵昂的转向
    断粮谷的寒夜浸着冰碴子,把篝火的光都冻得发僵。

    陈烬缩在岩壁下,借着微弱的火光翻看麻布缝制的《互助细则》,指尖在 "老弱病残" 条目上反复摩挲。

    这卷布册边角已被冻硬,上面密密麻麻写着 "六十以上者劳作减半孩童每日加半瓢糊糊 ",都是他这几日凭着记忆,从" 赤火手记 " 里翻找的法子。

    "先生,该歇歇了。" 赵昂立在三步外,看着陈烬将最后一块树皮塞进嘴里。那树皮在齿间磨出细碎的渣,陈烬吞咽时喉结滚动得格外费力,额角沁出的细汗转眼就结成了霜。

    陈烬抬头时,眼里还带着布册上的炭痕:"你看这条,是不是太苛了?" 他指着 "五十以上可减劳作三成" 的字样,炭笔在旁边画了个歪圈,"这鬼天气,五十岁的人熬不住,改成 ' 四十以上即可 ' 吧。"

    赵昂接过布册的手猛地一颤。

    三天前分粮的情景突然撞进脑海:陈烬将最后一陶罐糙米全倒进孟瑶的分粮盆,看着她按 "伤员优先、孩童次之" 的规矩分发,自己则蹲在雪地里,捡起社员掉落的树皮碎屑往嘴里塞。

    那时他便在想,自己侍奉过的三任主公里,从没有谁会把活命的粮让给旁人。

    "先生可知," 赵昂的声音裹着寒气,"昨日见秦狼把口粮塞给小石头,转头石夯又将那口粮放回公用粮袋?"

    陈烬往火堆里添了块松明,火光跳了跳:"他们都把旁人看得比自己重。"

    "可这世道,重情义者往往死得最早。"

    赵昂突然提高了声量,"我第一任主公,颍川太守李旻,当年为保士族粮仓,活活饿死三万流民;第二任,董卓麾下中郎将牛辅,连伤兵的救命药都敢倒卖;第三任......"

    陈烬安静地听着,往火堆里又添了块柴。

    "他们都视百姓为牛羊," 赵昂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嘴里喊着 ' 牧民如子 ',实则分三六九等,有用时榨干血汗,无用时弃如敝履。

    可先生您......" 他看向陈烬手中的树皮,"您把最后一口粮分给旁人,自己嚼树皮,夜里还在想怎么让老弱活得容易些 —— 这不是 ' 牧民 ',是真把人当人看。"

    陈烬刚要开口,却被赵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的响动惊住。这位曾在袁绍帐下任校尉的武将,此刻伏在雪地里,脊梁挺得笔直:"昂愿效犬马之劳!"

    陈烬慌忙去扶,手里的树皮掉在雪地里。他把赵昂拽起来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 里面是半块冻得硬邦邦的麦饼,边缘还带着牙印。

    "我藏的私货。" 他把麦饼塞进赵昂手里,"公社里不讲 ' 犬马 ',要讲 ' 共患难 '。你要是真信得过我,就把这饼分一半给那边咳嗽的老汉。"

    赵昂捏着麦饼,只觉冰硬的面块像烙铁般烫手。饼上的牙印深浅不一,显然是陈烬啃了几口又舍不得吃完的。

    他突然想起行囊里还藏着块腊肉 —— 那是在袁绍军中当差时攒下的,本想留着应急。此刻那腊肉像块石头压在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同一时刻,谷西的窝棚里,张瘸子正用烧红的铁丝在木头上刻字。火光映着他歪斜的嘴,刻出的 "正月十六" 四个字歪歪扭扭,像几条毒蛇。

    "大哥,真能成?" 旁边的瘦猴搓着手,眼神里满是不安,"陈先生那人精得很,要是被发现......"

    "发现个屁!" 张瘸子啐了口唾沫,把刻好的木牌塞进灶膛深处,"他现在忙着讨好那些老弱病残,哪有空管咱们?你没听见外面都在传?有人说他藏了一山洞的粮食,就等着咱们冻死饿死,他好自己当土皇帝!"

    这谣言正是张瘸子散播的。三天来,他专挑那些饿得眼冒金星的社员念叨:"你说咱们拼死拼活跟着他,图啥?还不是为了顿饱饭?可现在呢?他倒好,天天跟那些伤员崽子凑在一起,指不定分了多少好东西!"

    昨天夜里,他趁着巡逻的机会,偷偷把谷里的滤水石槽撬松了一块。

    那石槽是陈烬带人用石灰岩砌的,能过滤雪水里的泥沙,此刻顺着缝隙流进储水罐的,都是混着冻土的脏水。

    今早已经有三个社员喝了水开始上吐下泻,蜷缩在岩壁下哼哼。

    "看那几个病秧子," 张瘸子压低声音,往那边瞥了一眼,"再过几天,不用李将军动手,咱们自己就先乱了。到时候打开西崖缺口,李将军说了,第一个冲出去的赏十斤粮食,还能当个小队长!"

    瘦猴咽了口唾沫,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那...... 周叛大哥那边......"

    "他?早跟李将军搭上线了!" 张瘸子冷笑,"要不是他在外面接应,咱们哪来的胆子?等着吧,过了正月十六,咱们就不用啃树皮了!"

    孟瑶的账册摊在膝盖上,油灯的光晕在纸页上跳动。她对着 "巡逻记录" 那页看了快一个时辰,眉头越皱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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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张瘸子这三天的巡逻路线,每次都绕开西崖,而且总在三更天去谷北的滤水石槽附近转悠。

    "不对劲。" 她喃喃自语,指尖划过张瘸子的名字。

    这个总是佝偻着背的瘸子,前阵子还跟大家一起凿冰,自从断粮后就变得格外活络,尤其是在那些抱怨肚子饿的社员堆里,总少不了他的身影。

    更让她起疑的是分粮记录。张瘸子每次领的口粮都不多不少,刚好够定额,可他那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儿子,这几天却没像其他孩子那样哭喊饿肚子。

    夜风从窝棚缝隙钻进来,吹得油灯晃了晃。孟瑶突然合上账册,往张瘸子的窝棚走去。

    雪地里的脚印杂乱,她却一眼认出了张瘸子那双特制的木底鞋 —— 鞋印比别人深,而且总是拖着条歪歪扭扭的痕迹。

    窝棚里没人,只有灶膛里还剩点余温。孟瑶盯着那堆灰烬,突然想起陈烬说过的话:"做贼的人,总觉得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她拿起根烧火棍,往灰烬里拨了拨。

    一根炭化的木牌露了出来。

    孟瑶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用冻得发僵的手指捡起木牌,借着月光看清上面的字 ——"正月十六,西崖"。木牌边缘还粘着点麻布,那料子不是公社织的粗麻布,倒像是...... 敌军士兵穿的那种细麻布。

    "果然是他。" 她攥紧木牌,指节泛白。转身要走时,又瞥见灶膛角落的灰烬里,混着点没烧干净的布条,上面隐约能看见 "降者有粮" 四个字。

    "先生,您看这个!" 孟瑶闯进陈烬的窝棚时,他还在修改《互助细则》,炭笔在 "孩童每日加半瓢糊糊" 那条目下打了个勾。

    陈烬接过木牌,借着油灯看了看,眉头却没皱。他拿起火折子,"呼" 地一声点燃了木牌,火苗舔舐着 "正月十六" 那几个字,很快就化成了灰烬。

    "先生!" 孟瑶急得跺脚,"这可是证据!张瘸子勾结敌军,要打开西崖缺口!"

    "我知道。" 陈烬把灰烬捧起来,撒在雪地里,"你能发现,很好。但现在不能动他。"

    "为什么?"

    "因为有人还在观望。" 陈烬望着远处那些蜷缩在岩壁下的社员,"他们饿,他们怕,张瘸子的话,说不定正说到他们心坎里。

    现在处置张瘸子,他们会想:是不是陈烬怕了?是不是真的藏了粮食?" 他转过身,眼神亮得惊人,"要让他们自己看清,谁才是想让大家活下去的人,谁是要把所有人拖去喂刀子的人。"

    孟瑶愣住了。她看着陈烬在账册上写下 "张瘸子形迹可疑,待查",笔尖停顿了一下,又添了句 "密切关注西崖动向"。

    "去告诉秦狼," 陈烬合上账册,"让他把锋锐营的弟兄们调到西崖,夜里多派几个人巡逻,就说是防着李傕偷袭。"

    社员大会在崖下的空地上召开时,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人脸上。陈烬站在块凸起的岩石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这几天,有人说我藏了粮食,说我想当老大。" 他笑了笑,敞开衣襟,露出里面磨得发亮的粗布内衣,"大家可以搜,搜出一粒多余的粮食,我陈烬任凭处置。"

    人群里一阵骚动,有人低下头,有人偷偷看了看张瘸子的方向。

    "但有件事,我必须说清楚。" 陈烬的声音陡然提高,"公社的规矩,谁也不能破 —— 私藏粮食者,驱逐出社;勾结外敌者,公社上下共诛之!"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像落在每个人的心上:"我们能活到今天,靠的不是我陈烬,是 ' 均平 ' 二字。谁要是想毁了这两个字,不管他是谁,就算是我亲爹,也一样不客气!"

    张瘸子缩在人群后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看着陈烬慷慨激昂的样子,心里暗骂:装吧,等过了十六,看你还怎么装!他悄悄碰了碰身边的瘦猴,递了个眼神

    —— 一切照旧。

    没人注意到,秦狼带着几个精壮社员,已经悄悄往西崖去了。他们的靴底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一张正在收紧的网。

    而孟瑶的账册上,"张瘸子" 三个字旁边,又多了个小小的红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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