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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钩
    夜色,如同一块厚重的黑布,盖住了整片荒原。

    谷外的喧嚣渐渐沉寂下去,只剩下成片的篝火在黑暗中跳动,将金帐武士们粗犷的轮廓投射在帐篷上,摇曳不定。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卧龙谷内死一般的安静。

    所有不必要的火光都被熄灭。

    黑暗,是最好的伪装。

    陈武提着一把横刀,脚步踩在碎石上,几乎发不出任何声响。

    他正在巡视神机团的阵地。

    弟兄们背靠着冰冷的岩壁,怀里抱着擦得锃亮的火铳,大部分人都在闭目养神,只有负责警戒的哨兵,借着微弱的星光,警惕地注视着谷外的一切。

    空气中,汗水的咸味、皮革的涩味、还有火药独特的硫磺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属于战场的味道。

    “都他娘的给老子精神点。”

    陈武压低了嗓子,话语却像小石子一样,清晰地砸进每个士兵的耳朵里。

    “别以为鞑子们睡了,咱们就能松快。”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绷紧了弦。”

    “谁要是敢打瞌睡,被老子看到了,军法棍可不认人。”

    他走到一处拐角,几个年轻的火铳手正聚在一起低声交谈。

    “你说,旅帅到底在等什么?”

    一个略显稚嫩的问话传来。

    “咱们就这么让他们在谷外睡大觉?下午他们可是指着咱们的鼻子骂娘。”

    “闭嘴!”

    另一个年长些的士兵呵斥道。

    “旅帅的安排,是你我能揣测的?管好你手里的枪,别到时候掉了链子。”

    陈武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出声呵斥,只是静静地站在阴影里。

    那个年轻的士兵显然有些不服气。

    “我就是憋屈!咱们磐石营的兄弟,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鸟气?”

    “憋屈?”

    陈武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那几个士兵吓得一个激灵,瞬间站得笔直。

    “旅帅说过的话,你们是当耳旁风了?”

    陈-武的脸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那股子压力却让几个年轻士兵大气都不敢出。

    “旅帅说,咱们是笼子里的狼。”

    陈武的刀鞘轻轻敲了敲身前的岩石。

    “你们见过哪只聪明的狼,会因为笼子外面的几声狗叫,就发疯去撞笼门的?”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它只会安静地趴着,把爪子磨得更利,把牙齿舔得更亮。”

    “然后,等那个自以为是的蠢货,把脖子伸过来的时候……”

    陈武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用手在自己脖颈前比划了一下。

    冰冷的动作,比任何话语都更具说服力。

    几个士兵身体一颤。

    “都听明白了?”

    “是!将军!”

    “明白了就给老子好好待着,养足精神。明天,有的是你们开枪的时候。”

    “是!”

    陈武没有再多说,转身继续巡视。

    他现在终于体会到李信下午那番话的深意。

    旅帅要的,不只是服从。

    他要的,是让所有士兵都理解他的意图,将那股被羞辱激起的怒火,转化成冷静而致命的杀机。

    这支军队,正在李信的手中,被打磨成一把与过往截然不同的利刃。

    ……

    金帐大营,中军帐。

    巨大的牛皮帐篷里,灯火通明,数个火盆将帐内烤得温暖如春。

    策妄阿拉布坦坐在铺着厚厚虎皮的主位上,手里端着一只金杯,里面的马奶酒却一口未动。

    他的脸色,远不如帐内的温度那般温暖。

    “伊万先生,你确定你的炮,能敲开那个乌龟壳?”

    他侧过头,看向坐在下首的一个高大罗刹人。

    那人名叫伊万诺夫,是罗刹国派来的炮兵顾问,一脸的络腮黄胡,碧蓝的眼珠里透着一股商人的精明与雇佣兵的傲慢。

    “尊敬的大汗,请不要怀疑罗刹火炮的威力。”

    伊万诺夫灌了一大口伏特加,辛辣的酒气让他满脸通红。

    “只要天一亮,我保证让那些躲在石头后面的可怜虫,尝到来自天堂的雷霆。”

    “我希望如此。”

    策妄阿拉布坦将金杯重重地顿在案几上。

    “我损失了五千先锋,不是为了在这里看李信的笑话。”

    “明天,我要看到卧龙谷的防线被撕开,我要亲手拧下李信的脑袋。”

    “您的愿望,就是我的使命。”

    伊万诺夫笑了起来,露出一口被酒精和烟草熏黄的牙齿。

    “当然,我们说好的那些……工匠、黄金,还有丝绸,大汗可要提前准备好。”

    “只要你能轰开谷口,你要的东西,我双倍给你。”

    策妄阿拉-布坦的脸上毫无表情。

    “很好!”

    伊万诺夫举起酒瓶。

    “为了我们共同的财富,为了伟大的胜利,干杯!”

    策妄阿拉布坦没有举杯,他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帐内的仆从退下。

    喧闹的庆祝声,并不能驱散他心头的那一丝阴霾。

    李信的沉默,太不正常了。

    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面对一头沉默的野兽时,总会感到莫名的心悸。

    ……

    卧龙谷,最高处的了望台上。

    李信披着一件玄色的斗篷,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张小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旅帅,弟兄们都安排好了,轮班休息,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李信没有回头,依旧眺望着远处那片灯火辉煌的敌营。

    与谷内的寂静相比,那里简直像是在过节。

    “辎重营那边呢?”

    李信突然开口问。

    “王大石已经安排妥当,晚饭的肉汤很足,弟兄们都吃上了热乎的。”

    张小虎恭敬地回答。

    “很好。”

    李信沉默了片刻。

    “传我的命令下去。”

    “让王大石派人,去西边的山脊上,多点几堆篝火。”

    张小虎愣住了。

    “旅帅?这……这不是暴露了我们的位置?”

    在军中,严格的灯火管制是铁律,尤其是在这种敌我分明的时候,多点一堆火,就等于给敌人的炮手多提供一个目标。

    李信回过头,黑暗中,他的轮廓分明。

    “就是要让他们看到。”

    “点得乱一些,疏密不均,就好像是……一群害怕走夜路的新兵,聚在一起给自己壮胆。”

    张小虎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应下。

    “是!”

    “去吧。”

    李信重新将注意力投向远方。

    一个无懈可击的陷阱,是无法吸引到猎物的。

    猎物只会对那些看起来有破绽的陷阱,产生试探的兴趣。

    他不但要示敌以弱,还要主动卖一个破绽给对方。

    让他们以为,自己面对的,不过是一群被围困在山谷里,内心恐惧,纪律涣散的乌合之众。

    让他们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正面,集中在那些即将被炮火覆盖的阵地上。

    很快,西边那道原本漆黑的山脊上,陆陆续续亮起了七八堆篝火。

    火光不大,在广袤的夜色中毫不起眼,但足以被远处有心的观察者看到。

    它们的位置毫无章法,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孤零零一堆,看上去凌乱又随意。

    金帐大营的了望塔上,一名罗刹军官立刻发现了这边的异动。

    他举起单筒望远镜,观察了片刻,随即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看看这些夏国人,吓得连军纪都不要了。”

    他向身边的金帐将领比划着。

    “这种篝火的布置,简直是新兵营的水准。看来,他们是真的怕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伊万诺夫的耳中。

    “哦?是吗?”

    已经喝得半醉的罗刹炮手来了兴趣,他亲自爬上了望塔,夺过望远镜。

    片刻之后,他放下了望远镜,脸上的醉意都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时才有的兴奋。

    “太完美了!简直是上帝送来的礼物!”

    他拍着身边的炮弹箱。

    “明天一早,我的第一轮炮火,就先去问候一下那些点火取暖的可怜虫!”

    夜,越来越深了。

    谷外的喧嚣终于彻底平息,只有巡逻队的马蹄声,在营地间偶尔响起。

    谷内,陈武站在神机团的阵地前,也看到了西边山脊上那些突兀的火光。

    他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

    旅帅下的这盘棋,他以为自己看懂了。

    可现在才发觉,自己看到的,或许仅仅只是棋盘的一角。

    这已经不是在等待。

    这是在布置一个致命的钩。

    一个用他们自己作饵,引诱那条贪婪大鱼上钩的、致命的钩。

    陈武默默地举起自己手中的火铳,熟练地检查了一遍引信与火药。

    机括发出的那声清脆的“咔哒”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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