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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白杨坡的萤火
    马背上骤然失去的温度让她指尖微蜷,夜风拂过后颈,方才被他扣住的地方仍残留着灼热的触感。

    她垂眸看着苏清荷的背影,他走得从容,衣袂翻飞间仍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仿佛方才将她困在怀里的侵略性只是错觉。

    这人……当真是把“以毒攻毒”玩得炉火纯青。

    表面上一副医者仁心的做派,可指尖摩挲她脉搏时的力道,分明是在试探她的防线。

    他捏碎朱砂丸时的游刃有余,勒马时故意制造的颠簸,甚至最后那句“对心动之人是否有效”。

    每一句话都像一味药,三分真七分假,让人分不清是救赎还是陷阱。

    他究竟是在撩拨她,还是在试探她?

    若说是心动,他抽身时的果断又太过清醒;若说是算计,他瞳孔里那一瞬的暗红却骗不了人。

    那是压抑的渴望,是“想靠近却又不得不克制”的挣扎。

    她忽然想起他说的“以毒攻毒”。

    或许……苏清荷自己就是一味无解的毒,越靠近越沉溺,可偏偏,他又比谁都清楚如何解毒。

    危险。

    穆琯玉轻轻按住自己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她必须记住,苏清荷的温柔是裹着蜜的刃,他的每一分靠近都带着目的。

    可心底某个声音却低声反驳。

    若真是算计,他又何必在最后关头停下?

    夜风掠过,她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抬眸时已恢复那副从容淡然的模样。

    可心跳的频率,终究还是出卖了她。

    下了马,跟随苏清荷的脚步走向园子。

    城南旧园沉浸在浓重的夜色里,只有几只萤火虫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穆琯玉心知这并非真正的目的地,她驻足在旧园门前,目光却越过斑驳的围墙,落在远处那片银白的花树上。

    银白的枝干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花瓣在月光映照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宛如覆着一层薄霜。

    夜风拂过时,零星的花瓣飘落,在黑暗中划出几道转瞬即逝的银线。

    “清荷。”

    她忽然开口,指尖轻轻搭上他的袖口,力道轻得像一片落花。

    “你说带我看霜后不败的甘菊……”

    她忽然转身,另一只手指向白杨坡的方向。

    月光恰好在这一刻穿过云层,将那片苍白的花树照得通明。

    “可我觉得……”

    “那边的花,开得更像你。”

    手指顺着他的衣袖缓缓下滑,在即将脱离时突然一勾,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掌心。

    “毒得漂亮,又美得致命。”

    她轻笑一声。

    “不觉得……更值得一看么?”

    他顺着她指尖的方向望去,那片苍白的花树在夜风中无声摇曳,像一片凝固的雪。

    “穆姑娘倒是会挑地方。”

    他嗓音依旧温润,可手却不自知的在袖中握紧。

    “不过甘菊能入药,那些花……只适合看。”

    “若你真想去……”

    他侧眸看她,唇畔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

    “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后悔。”

    穆琯玉凝视着那片苍白的花树,夜风拂过她的鬓发,在月光下镀上一层银辉。

    她忽然抬手,指尖轻轻点上苏清荷紧握的袖口。

    “清荷。”

    “你错了。”

    她向前一步,绣鞋碾过地上的枯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能入药的甘菊治得了病,却医不好心。”

    “而这些花……”

    “它们开在你心里太久了。”

    她抬眸,眼底映着月光与他的影子。

    “我今日来,本就不是为了看菊。”

    夜风骤起,她忽然握住他藏在袖中紧绷的手。

    他的掌心冰凉,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却一根一根掰开他紧握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指嵌入他的指缝。

    “你说别后悔?”

    她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傲然的倔强。

    “苏清荷,你未免太小看我。”

    她拽着他向白杨坡走去,每一步都踏得坚定。

    “地狱也好,噩梦也罢……”

    她的声音混在夜风里,清晰得像是誓言。

    “我既然来了,就一定要把你从那里带出来。”

    “你可以继续推开我,可以继续用那些毒啊药啊的试探我。”

    她忽然驻足,转身时发尾扫过他的手腕。

    “但有一点你记好了……”

    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我穆琯玉要做的事,从来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她的手指嵌入他指缝的瞬间,他呼吸一滞,仿佛连心跳都被她攥住。

    “穆琯玉……”

    他嗓音低哑,第一次完整叫出她的名字,尾音却几乎消散在风里。

    她拽着他走向白杨坡时,他突然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

    “你知道那片白花下埋着什么吗?”

    他眼底泛起血色,声音却轻得像叹息:

    “是我师父的尸骨……和我杀人的证据。”

    这是他一生的阴影,如今亲手撕开给她看。

    夜风卷着苍白的花瓣掠过两人之间,他忽然松开手,自嘲般低笑。

    “现在,还想带我走吗?”

    穆琯玉凝视着他眼底的血色,忽然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白花。

    “花无罪。”

    她指尖轻碾,将花瓣揉碎在指间,染上一点莹白的汁液。

    “你也是。”

    她突然踮脚逼近,鼻尖几乎贴上他的下颌。

    “苏清荷,你听好了……”

    她的指甲突然掐进他掌心,疼痛尖锐而清醒,

    “我要带走的不是‘杀过人的你’……”

    苍白的花雨中,她另一只手突然按住他心口,隔着衣料感受那下面剧烈的跳动。

    “而是这个……”

    指尖重重一戳,像是要把这句话钉进他血肉里。

    “被过去杀得半死不活的你。”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她忽然松开手,后退半步打量他苍白的脸色,嗤笑一声。

    “怎么?以为我会说‘不在乎你杀过人’?”

    “我在乎,但比起你杀过谁……”

    她突然拽着他衣领迫使他低头。

    “我更在乎是……谁……杀了我的苏清荷。”

    她的呼吸轻轻拂过他染血的记忆,温热的气息像一把无形的刀,剐蹭着他尚未结痂的伤口。

    他瞳孔骤然紧缩,身体如遭雷击般剧烈颤抖,猛地将她推开,

    “一百二十六个。”

    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人声,每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指节深深掐入自己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滴落在脚下苍白的花瓣上。

    “白杨坡下……埋着一百二十六个孩子的尸体……”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目光空洞地望向远处。

    夜风拂过白杨坡,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无数孩童的呜咽。

    “最小的才四岁……最大的不过十二岁……”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自嘲的嗤笑。

    “全都是我亲手杀的。”

    月光下,他缓缓抬眼看她,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那笑声比夜枭的啼叫更令人毛骨悚然,比痛哭更让人心碎。

    “现在……你还要带我走吗?”

    夜风骤起,吹散了地上染血的花瓣,也吹乱了他额前垂落的碎发。

    萤火虫在他周身飞舞,如同无数双孩童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场迟来的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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