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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线性时间
    两个小时后,凯尔率领的亲卫队悄悄地抵达了黑街。

    亚瑟当然没有讳莫如深地隐藏占卜的结果,在他翻出那张【死神】的正位后,他告别了辛西娅,然后立马向西伦汇报了情况。

    开玩笑,这里可是斯佩塞,主场...

    西伦挂断格林的电话后,窗外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得玻璃窗微微震颤。他起身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只见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能滴落下来。远处斯佩塞城的灯火零星闪烁,像是被遗弃在荒原上的残烛。教堂尖顶在月光下投出长长的影子,宛如一把斜插向大地的刀。

    他盯着那道影子看了许久,忽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刀锋之上。

    拉塞尔要再来,这本该是好事。可罗根提到他提供了情报,且比丽莎婆婆还晚十分钟……这意味着什么?是巧合?还是试探?一个生物学教授,为何会掌握地下窝点的位置?他又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主动寻求咨询?西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边缘,那里有一道细小的裂痕,像极了人心深处悄然滋生的缝隙。

    他回到书桌前,翻开档案册,开始整理已知信息:福音会的存在、卡伦堡难民大量卷入邪教活动、苔丝重伤、四具尸体身份尚未确认、警署介入并接管证据……而最令他不安的是,亚瑟如今身在警署内部。他曾是教会的一员,忠诚无可置疑,但体制的染缸从来不会留情。一个人穿上制服之后,最先丢掉的往往是立场,其次是记忆,最后才是良知。

    “如果福音会已经渗透到社会底层,甚至替代了我们原本计划建立的信仰网络……”西伦低声自语,“那么他们不是敌人,而是镜像。”

    镜像才是最危险的对手。它不否定你,反而模仿你;它不攻击你,反而比你更像你。当信徒分不清真正的救赎与虚假的慰藉时,深渊便不再是深渊,而是温床。

    他提笔写下几条指令:一、加强对卡伦堡难民群体的暗中观察,尤其是近期迁入者;二、通过教会慈善渠道接触医院伤员,尝试获取苔丝口供;三、重新审查丽莎婆婆的情报来源路径,排查是否存在信息泄露可能;四、对拉塞尔教授展开背景深挖,重点调查其过去十年学术动向及人际关联。

    写完后,他又停顿片刻,在最后一条下方加了一句:“警惕自身移情加剧。主教身份正在干扰分析判断。”

    翌日清晨,雾气弥漫。西伦穿着黑色长袍穿过庭院,前往礼拜堂主持早祷。玛蒂尔德已在门口等候,手中抱着一叠新印制的布道文稿。

    “昨夜的事,您都知道了?”她轻声问,眼神中有藏不住的忧虑。

    “知道了。”他点头,“苔丝怎么样?”

    “还在昏迷。医生说颅内有淤血,若三天内不醒,恐怕……”她没说完,只是将文稿递过来,“这是今天的讲章,关于‘宽恕’的主题。”

    西伦接过纸张,指尖触到一丝潮湿??是露水,还是她手心的汗?

    “今天不讲宽恕。”他说。

    玛蒂尔达一怔:“那讲什么?”

    “讲恐惧。”他望着灰白色的天空,“讲人如何在恐惧中扭曲自己,又如何把这种扭曲当作神圣。”

    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点头。

    礼拜结束后,西伦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向地窖。那里有一扇隐秘的铁门,通向一间从未对外公开的地下室。这是他在接任主教之初秘密改建的空间,既是档案室,也是私人分析室。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城市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红点与黑线,记录着近半年来所有可疑事件的发生地点、时间与关联人物。

    他在桌前坐下,打开录音设备,开始口述日记:

    “日期:霜月七日。患者未变,分析师状态恶化。昨日情绪波动明显,表现为焦虑性踱步、过度规划、语言压缩倾向。面对拉塞尔可能的再次来访,产生预期性兴奋与敌意交织的心理反应。此为典型反移情征兆。推测根源仍为主教角色内化过深,导致‘拯救者’幻想持续激活。需警惕将分析过程工具化,用于搜集情报而非揭示无意识结构……”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目光落在地图上一个被圈出的区域??老码头区,正是苔丝被捕的地点之一。而在旁边,另一个红点赫然相连:拉塞尔居住的街区,仅隔三条街。

    “不可能这么近……”他喃喃道。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击声。三下,缓慢而克制。

    “进来。”他说。

    格林推门而入,脸色有些发白。“主教阁下,我拿到了部分资料。拉塞尔?弗罗斯特,五十二岁,牛津毕业,十年前调任斯佩塞大学生物学系主任。研究方向为胚胎发育与畸变机制,发表论文三十余篇,其中七篇涉及禁忌领域的边缘探讨,比如‘跨物种神经突触可塑性假说’和‘人类意识起源的非线性模型’。”

    西伦眉头微皱:“这些题目本身并不违法。”

    “但它们曾被教会列为‘潜在异端思想’。”格林压低声音,“更关键的是,三年前,他申请过一次特殊实验许可,内容是‘活体脑组织移植可行性研究’,对象为死刑犯。申请被驳回,理由是违反《神圣生命保护法案》。而签署驳回令的人……是前任主教,您的导师。”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西伦缓缓闭上眼。原来如此。敌意并非空穴来风。拉塞尔不是来接受分析的,他是来复仇的??以精神分析之名,行心理解剖之实。他想看看,那个否决他科学理想的教会系统,如今换了个怎样的面孔坐在审判席上。

    “他还做了什么?”西伦问。

    “他资助了几名贫困学生,全是卡伦堡出身。其中有两人后来失踪,警方未立案。另外……”格林吞了口唾沫,“上周,他曾独自进入老码头废弃仓库区,停留四十七分钟。守夜人看到他出来时,手里拎着一只黑色皮箱。”

    西伦猛地睁开眼:“箱子呢?”

    “不知道。他坐车离开,目的地不明。”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知道那种箱子??教会旧例中,用于运输小型祭器或圣骨残片。但如果里面装的不是骨头……

    “通知罗根,立刻查清那辆车的去向。”他站起身,“同时,我要见丽莎婆婆。”

    “可是她年纪大了,最近心脏不好……”

    “那就带医生一起去。”西伦抓起外套,“她提前十分钟告密,说明她掌握的信息来自更高层级。我们必须搞清楚,她是如何得知的?谁告诉她的?还是……她本来就在监视我们?”

    两个小时后,他们在城东一处破旧公寓见到了丽莎。老人蜷缩在炉火旁,盖着褪色的毛毯,双眼浑浊却仍有锐光闪动。

    “我知道你会来。”她沙哑地说。

    “你知道什么?”西伦坐在她对面的小凳上,语气平和。

    “你们在找答案。但我只能给你一个问题。”她咳嗽两声,“告诉我,主教大人,当你剖析别人的灵魂时,有没有照过镜子?”

    西伦沉默。

    “拉塞尔不是疯子。”她说,“他是先知。只是世界还没准备好听他的声音。他做的事……是为了突破界限。而你们,只会用道德锁链捆住探索者的双手。”

    “所以他绑架无辜者?让他们成为实验品?”

    “无辜?”老人冷笑,“你以为那些难民真是逃难来的?卡伦堡早就没了,剩下的都是被放出来的??从地下实验室,从教会不愿承认的试验场。他们是失败的作品,被丢弃的残次品。拉塞尔给了他们意义。”

    西伦感到一阵眩晕。这不是阴谋论,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世界观。在这里,教会不是救赎者,而是刽子手;科学家不是亵渎神明的人,而是唯一敢于直视真相的勇者。

    “那你为什么告发他?”他问。

    “因为我怕。”她终于流下泪来,“我怕他成功。如果他真的造出了新人类,那我们这些旧人,连鬼都不如。”

    谈话结束得很突然。医生示意老人体力不支,必须休息。西伦走出公寓楼时,天空已阴云密布,仿佛一场暴雨即将降临。

    他站在街角,看着雨水开始打湿地面,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这场斗争从一开始就不只是信仰与科学的对立,而是两种生存逻辑的碰撞??一种认为秩序高于一切,另一种坚信进化不容停滞。

    而他自己,正夹在这两者之间,既不能彻底回归教会体制,也无法投身于拉塞尔式的激进解放。

    回到教堂时,玛蒂尔达迎上来,神情凝重:“苔丝醒了,但她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

    “她说:‘不要相信穿白袍的人。’”

    西伦浑身一震。

    白袍?教会神职人员穿黑袍。医生穿白袍。实验室研究员也穿白袍。

    除非……有人同时拥有双重身份。

    他冲进办公室,翻出拉塞尔的照片??那张挂在大学官网上的正式肖像。照片中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面容儒雅,胸前别着一枚小小的徽章:交叉的试管与十字架,下方写着一行拉丁文:“*ScientiaFides Una Via*”??知识与信仰,同归一路。

    这不是普通的象征。这是某个秘密结社的标志。他曾在一个百年禁书中见过同样的图案,附注写着:“冰汽之子,行走于理性与狂热之间。”

    传说中,冰汽是一种介于物质与灵体之间的存在,诞生于极寒与高压之下,能侵入人体神经系统,引发幻觉、预知乃至人格分裂。而“冰汽领主”,则是驾驭这种力量的存在,既是科学家,也是祭司,既是治疗者,也是献祭者。

    西伦猛然想起自己初任主教那天做的梦:雪原上漂浮着无数透明人形,他们无声哭泣,身体不断碎裂又重组。当时他以为那是压力所致的幻象,现在才明白??那是警告。

    拉塞尔不只是想挑战教会权威。他已经在实践某种超越人类的存在形态。

    而苔丝看到的“穿白袍的人”,很可能就是他本人。

    西伦颤抖着手拨通罗根的电话:“找到拉塞尔现在的住址,立刻!还有,封锁他所有的实验室通道,包括地下通风井!如果他已经开始了仪式,我们必须在他完成之前阻止??”

    话音未落,电话那头传来爆炸声。

    “主教!老码头区……有个地下室炸了!现场发现大量冷冻容器,里面……全是大脑!还有一些活着的,还在眨眼睛!”

    雨,终于倾盆而下。

    西伦冲进雨幕,奔向马厩。他知道,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不是教会对抗邪教,也不是信仰压制科学,而是人性本身,在极端境况下面临抉择:我们究竟愿意付出多少代价,去换取所谓的进步?

    当他骑马穿过泥泞街道时,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话,来自他少年时代读过的一本禁书扉页:

    “当神不再怜悯,魔鬼便会以医者之名降临。”

    而此刻,那位“医者”正站在冰汽凝聚的祭坛之上,等待着他前来对话??或者,成为下一个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