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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6章 捷报入洛
    洛阳笼罩在一片闷湿的暑热之中,蝉鸣聒噪,搅动着紫微宫沉闷的空气。虽已入夜,白日里积蓄的热气仍未散去,丝丝缕缕地从玉石阶、琉璃瓦间蒸腾起来,让人心生烦腻。

    骤然而至的急促马蹄声,如同利刃划破了洛阳城夜的宁静。一骑背插三根赤羽、人与马皆汗出如浆、蒸腾着近乎虚脱白气的信使,无视宫门夜禁,带着一股从辽东战场席卷而来的烽烟之气,直闯皇城。马蹄声在空旷的御道上回荡,急促得令人心悸。

    “八百里加急!辽东大捷!扶余城破!高句丽已灭——!”

    信使嘶哑的、却如同惊雷般的吼声,从端门一路传入应天门,响彻重重宫阙。原本在暑热与夜色中显得有些萎靡的宫廷,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瞬间沸腾起来!宦官、宫女、侍卫,所有听闻此声者,无不从昏沉中惊醒,骇然相望,旋即,一种混杂着难以置信与狂喜的情绪,如同野火般迅速蔓延。高句丽,这个盘踞东北、困扰中原王朝数十年的心腹大患,竟真的一朝倾覆?

    加急军报被以最快的速度,层层递送,直达紫微宫深处,天子寝殿。

    殿内,为了缓解李治的风疾,并未放置太多冰鉴,只余少许凉意。李治半倚在软榻上,身着单薄寝衣,额上覆着一方湿巾,面容在灯下显得格外苍白、清瘦,眉宇间凝结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病态的痛苦。一名内侍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揉按着太阳穴。

    内侍监王伏胜手持那封沾染着尘土、汗渍,甚至隐约透出硝烟与血腥气的军报筒,几乎是踮着脚尖,屏着呼吸,快步走到榻前,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大家,辽东,薛仁贵将军,八百里加急!大捷!”

    李治原本微阖的、因不适而紧蹙的双眼倏然睁开,那双时常因疾病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眸子,此刻迸发出锐利如鹰隼般的光芒。他猛地挥手拂开额上的湿巾,挣扎着想要坐得更直,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急促与沙哑:“快!念与朕听!”

    王伏胜熟练地验看火漆,取出军报,展开那决定帝国东北命运的纸张,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既庄重又难掩激越的声调,高声宣读起来。

    军报的前半部分,以雄浑的笔触描绘了扶余城之战的惨烈与艰苦,盛赞了薛仁贵临阵决断、指挥若定,以及全军将士顶着酷暑、舍生忘死的英勇。李治听着,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榻边的锦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能想象那烈日下攻城的酷烈,能感受到那份踏着同泽尸骨前进的决绝。

    当听到“赖陛下神武,将士用命,血战连旬,终克坚城,高句丽王藏及其臣属尽数成擒,高句丽国祚已绝”时,李治长长地、深深地吁出了一口积郁在胸中的浊气,紧绷的身躯骤然松弛,向后靠去,仿佛卸下了压在心口数年、乃至数十年的巨石。一抹激动病态的红晕,罕见地涌上了他苍白的面颊,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了几分。

    “好!好!……”他喃喃道,眼中竟有些许湿润。

    然而,王伏胜的声音还在继续,念到了最后那一段看似补充说明,实则意蕴悠长的文字:“……此番破城,虽赖陛下庙算,三军效死,然攻坚之际,城内守军屡生变故,其骁将莫名陨命,军械重地蹊跷火起,守卒调度时有紊乱……似有无名义士,感念天朝威德,于暗中相助,方能加速城陷,减少我将士伤亡……”

    “无名义士……暗中相助……”

    这寥寥数语,如同几滴冰水,落入李治因狂喜而滚烫的心田,激起了圈圈复杂难言的涟漪。

    殿内的其他侍从依旧沉浸在灭国之功的极致喜悦中,并未深思这细枝末节。但李治不同。他的目光变得幽深,越过王伏胜,似乎穿透了殿宇的穹顶和洛阳的夜色,望向了那遥远而神秘的东南方向。

    是了……除了他,还有谁能有这般手段?

    东方墨。

    那个曾在终南山云雾深处,赠他墨玉,嘱他“保持本心,明辨迷雾”的奇士。那个他曾倚为臂助,最终却飘然远引,在海外开创了一片崭新基业的……故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李治心头。是释然,是欣慰,甚至……有一丝隐秘的、不愿宣之于口的感激与怀念。东方墨虽已远离,其麾下的“墨羽”似乎并未完全切断与这片土地的羁绊。他们仍在以这种隐秘的方式,在他需要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替他扫平障碍,成就这“总章”盛世下的不世功业。这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守望,一种跨越重洋的默契。东方墨守护的,或许并非他李治个人,而是这片他们曾共同关注过的土地上的“秩序”与“强盛”?这个念头让病弱的皇帝感到一种奇异的安慰。他追求的明堂制度、礼乐复兴,是文治的荣光;而东方墨提供的这种暗中助力,则像是确保这荣光得以实现的、一道隐形的武备基石。

    “好!薛仁贵真乃朕之国之干城!所有有功将士,朕必不吝封侯之赏!”李治的声音因激动而愈发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还有……那些‘义士’,”他略一停顿,语气变得深沉而意味悠长,“传朕旨意,令有司详加探访,若有所得,当厚恤其功,昭显其德!”

    他没有点破,但他知道,这道旨意,或许根本传不到真正的“义士”耳中,但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接近致谢的姿态,是对那段过往情谊的一种隔空回应。

    他沉浸在这巨大的喜悦与对往昔的复杂追忆中,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腰间——那里虽未悬挂墨玉,但昔日触感仿佛犹在。他浑然未觉,或者说,有意忽略了另一个问题:那位与他并称“二圣”、此刻或许正在偏殿批阅奏章、对权力波动敏锐如鹰的皇后,在听到这封捷报,尤其是听到“无名义士”四字时,那双凤眸之中,将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他更未深思,这种不受控的、源自海外的力量介入大唐核心战事,对于一位权力欲望日益炽盛、且对那股力量早已心存警惕的统治者而言,意味着何等的不安与威胁。

    此刻的李治,只想在这病体缠身的漫漫长夜里,紧紧抓住这梦想照进现实的片刻欢愉,在他构想的“总章”华章上,亲手添上这足以光耀史册的、血与火铸就的一笔。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