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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5章 朱批落定
    又过了两日,李治的精神稍有好转,但眉宇间的郁结并未散去。武媚仿佛算准了时机,在一个午后,端着一盏新沏的、据说有宁神之效的参茶,再次来到了寝殿。

    殿内依旧弥漫着药香,但窗扉半开,引入了些许春日暖阳与草木气息,驱散了几分沉疴的死寂。李治正靠坐在榻上,对着一份关于漕运的奏章出神,目光却有些涣散,显然并未真正看进去。

    武媚将茶盏轻轻放在他手边,并未立刻提及追封之事,而是先温言询问了他的身体,又说起太子李弘近来读书颇有进益,几位师傅都交口称赞。她语气轻快,带着为人母的欣慰,巧妙地营造出一种家常的、温馨的氛围,稍稍缓解了李治心头的沉重。

    待到李治神色稍霁,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时,武媚才仿佛不经意地,将话题重新引回。

    “陛下,”她声音柔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前两日朝堂之上,为了先父追封之事,惹得陛下烦心,是臣妾思虑不周。”她先放低了姿态,随即话锋婉转,“只是,臣妾每每思及,总觉得心中难安。父亲一生,虽不敢言功勋卓着,却也未曾有负皇恩。如今武氏一门,皆感念陛下天恩,愿为陛下、为大唐肝脑涂地。”

    她观察着李治的神色,见他并未立刻露出不悦,便继续道,语气变得更加深沉:“陛下可还记得,当年立臣妾为后之时,朝野反对之声何其汹涌?若非陛下圣心独运,乾坤独断,焉有今日‘二圣’协和,共保江山之局?陛下当年之魄力,臣妾至今思之,仍感佩于心。”

    她巧妙地将眼前的追封之事,与当年那场惊心动魄的“废王立武”联系起来,暗示李治,既然当年能为了她、为了皇权不受制衡而打破常规,今日为何不能为了巩固这来之不易的局面,再行一次“圣心独运”?

    “此次追封,在臣妾是尽孝心,在陛下,亦是施恩泽、固根本之举。”她微微前倾身子,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些许名位,若能换来武氏一族乃至更多依附陛下的臣子更加死心塌地,让那些仍在观望、甚至心怀异志之人看清风向,岂非远比恪守那些虚文更于国有利?陛下,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啊。”

    李治端着茶盏的手,悬在半空,久久未动。武媚的话语,如同细密的针,一下下刺中他内心最矛盾、最柔软的地方。他想起当年的艰难,想起如今朝堂上那些沉默的大多数,想起自己这具不争气的身体,以及那无法摆脱的依赖。

    他抬眼看向武媚,她目光清澈而坚定,里面没有丝毫退缩,只有对目标的执着,以及对掌控局面的自信。他知道,她已将利弊得失,甚至他可能的反应,都算计得清清楚楚。

    反抗吗?以他现在的状态,又能反抗到几时?最终恐怕还是要妥协,却白白消耗了所剩不多的精力与夫妻情分。更何况,她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在现实的泥沼中,纯粹的礼法,有时确实需要向权谋让步。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再次席卷了他。他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条湍急的河流中,水流(武媚的意志与现实的无奈)推着他不断向前,而他连稳住身形都已勉强,更遑论逆流而上。

    良久,李治缓缓放下了茶盏,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如同他内心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裂。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疲惫的平静。

    “罢了……”他声音沙哑,带着认命般的颓然,“便依皇后所言吧。”

    武媚眼中瞬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胜利的光芒,但她迅速垂下眼帘,恭谨地应道:“臣妾,代先父,代武氏满门,叩谢陛下天恩!”

    她并未表现得过于欣喜,姿态依旧谦卑,仿佛这并非一场权力的胜利,仅仅是皇恩浩荡的体现。

    翌日,一道经过中书门下程序、辞藻华丽庄重的诏书,便从宫中发出。诏书中极力褒扬武士彟“早预经纶,功参运始,竭忠贞于缔构,输诚节于危疑”,肯定其“翼赞之功”,特追赠周国公之爵,并赐予相应的谥号与配享的哀荣。诏书用语堂皇,试图以煌煌典章,掩盖背后那场病榻前的无奈交易与权力博弈。

    朱批落定,木已成舟。周国公的名号,如同一枚崭新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大唐的政治版图之上,也刻在了李治那颗日益感到束缚的帝王之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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