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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4章 裂痕深种
    几日过去,洛阳东宫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笼罩。政务依旧在处理,文书依旧在批阅,但李弘敏锐地察觉到某种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先是送往紫微宫的政务摘要,如同石沉大海,再无任何训示或哪怕是礼节性的回复返回。他特意在关于改善京畿水利的批复中,委婉提及此乃体恤民力之举,希望能得母后首肯,同样杳无音信。

    接着,他试图召见刘讷言,想再与之探讨前几日论及的漕运改革细节,却被告知刘学士“偶感风寒,需居家静养”。几乎是同时,高智周面色为难地呈上了一份来自内侍省的例行通告,言及“近日宫苑需静修,各宫人员非必要不得随意走动串访”,虽未明指东宫,但那意有所指的措辞,让李弘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最让他心寒的,是当他试图通过高智周,向内侍省传达改善掖庭某处宫院用度的意思时,那位素来对东宫还算客气的内侍省官员,却面露难色,支吾了半晌,最终躬身道:“殿下仁德,奴婢感佩。只是……掖庭用度皆有旧例,非奴婢等人所能擅专。且……近日皇后娘娘有谕,宫中用度需力求俭省,一切照常,不得靡费。奴婢……实在不敢违逆。”

    “一切照常,不得靡费。”这八个字,像一盆冰水,从李弘头顶浇下,瞬间凉透了心扉。他明白了,他那日掖庭之行,母后不仅知晓了,而且用最直接的方式,给了他一个冰冷而坚决的回应。

    他不甘心。在一次例行的晨省中,他鼓起勇气,在向武媚禀报完几项无关紧要的政务后,斟酌着词语,提起了话头:“母后,儿臣前几日偶经宫苑,见有些年久失修的宫室,居住之人似乎颇为清苦。我大唐以仁孝治天下,是否……”

    他的话尚未说完,武媚便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他,唇角甚至带着一丝惯常的、雍容的浅笑,打断了他的话:“弘儿有心了。宫中用度,自有制度章程。些微清苦,亦是磨砺心性。你如今监国,当时时以军国大事为念,这些后宫琐事,自有母后替你打理,不必费心。”

    她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将他完全排除在外的断然。那笑容完美无瑕,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丝毫暖意。

    李弘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被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堵了回去。他看着母后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两人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的仁心,他的恻隐,在母后看来,不过是需要被纠正的“琐事”,是偏离了“正轨”的“费心”。

    他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失落与一丝难以抑制的愤懑,低声道:“儿臣……明白了。谨遵母后教诲。”

    从紫微宫出来,春日暖阳照在身上,李弘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想起那日掖庭宫中,义阳和宣城公主那由绝望到燃起一丝微光的眼神,想起自己那信誓旦旦的承诺,心中如同压了一块巨石,沉闷而疼痛。

    母子的关系,仿佛一夜之间,从表面的和睦坠入了冰冷的深渊。他们依旧维持着晨昏定省的礼仪,武媚依旧会关切地问询他的身体状况,叮嘱他注意休息,但那份关切背后,是密不透风的监控与不动声色的打压。而李弘,也收起了所有试图沟通和表达异议的念头,变得更加沉默,更加谨慎,将所有的情绪与想法都深深埋藏起来。

    信任已然破裂,隔阂如同宫墙上的裂痕,在无声无息中蔓延、加深。那掖庭宫中偶然触发的仁心,非但未能给那两位苦命的公主带来真正的转机,反而成了横亘在帝国最尊贵的母子之间,一道再也无法弥合的伤口。李弘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在这权力的巅峰,所谓的骨肉亲情,在冰冷的政治现实面前,是何等的脆弱与不堪一击。

    他独自走在返回东宫的长廊上,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孤寂。前路茫茫,他手中的监国之权,非但不是助力,反而更像是一道将他紧紧束缚、置于炭火之上炙烤的枷锁。而这场始于掖庭的寒风,显然,仅仅是个开始。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