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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死神的美学
    她再看向储藏室时,门内的光线已经消失,门缝后一片漆黑。

    她颤抖着推开门,里面只有堆积的废弃画框和蒙尘的画布。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松节油味,没有任何人存在的痕迹,也没有那个未完成的自画像画架。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精神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

    但她知道不是。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蓝蝶刮刀从无力的手中滑落。

    她终于明白了镜魔交易更深层的含义,也隐约猜到了“星纹”教会为何对她如此感兴趣。

    她不仅仅是一个修改者,一个载体,她本身就是一个时空的扭结点。

    过去的创伤写在她的基因里,未来的终结被用作绘画的颜料,而现在的她,被困在这诡异的循环中,试图去修改一张她自身也深陷其中的、巨大的历史——命运画布。

    那个年轻的自己,是幻觉?

    是来自未来的警示?

    还是……另一个时间线上的、正在无情执行着某种“创作”任务的她?

    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

    这双手既继承了父亲的绘画天赋与创伤,也可能在未来某一天,被研磨成颜料,用于绘制她自己的……绞刑架。

    存在与虚无,过去与未来,创作者与作品,生与死的界限,在这一刻彻底模糊了。

    索菲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与冰冷,仿佛整个宇宙,只剩下她与那个正在用她未来尸骸作画的、年轻的幽灵。

    储藏室里那场与年轻自己的诡异遭遇,像一道无法愈合的内伤,深深刻在索菲亚的感知里。

    她不再确定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觉,甚至不再确定“索菲亚·罗森塔尔”这个存在,在时间线上是否唯一。

    那种被自身未来凝视、并被其用作绘画材料的悚然感,让她对那间储藏室、乃至整个画室都产生了强烈的排斥。

    她开始长时间待在教堂的脚手架上,仿佛只有置身于那片巨大的、公共的悲伤空间(即使它正被诡异渗透),才能暂时逃离私人命运的逼仄绞索。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

    就在她试图用物理距离换取精神喘息时,画室里的那面全身镜,不再满足于被动的等待。

    它开始主动召唤。

    最初是细微的、持续的寒冷,从镜子的方向散发出来,即使隔着厚重的绒布,也能让画室的温度明显降低。

    接着,索菲亚无论在教堂、在咖啡馆、甚至是在回家的地铁上,只要稍一走神,眼前就会闪过镜面破碎的幻象,耳边响起细碎的、如同冰晶碰撞的叮咚声。

    最明显的是她左手手腕内侧的痕迹和脖颈上的绞刑痕。

    它们会在深夜无缘无故地灼痛起来,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另一端就系在那面被覆盖的镜子上。

    逃避无效。她深知,与镜魔的对话必须继续。交易只进行了一半,而代价已初现端倪。

    又是一个午夜,她站在了镜子前。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扯下了绒布。

    镜面不再是液态的汞银,而是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由破碎镜片拼凑的死神形象在其中沉浮,那些碎片里映照出的不再是流动的历史创伤影像,而是索菲亚自己。

    她童年时在父亲旧照片背景里玩耍的模样。

    她少年时第一次拿起画笔时的专注神情。

    她在教堂脚手架上发现壁画异常时的惊愕瞬间。

    她目睹南京少女从画中走出时的恐惧表情。

    她刮擦第八条款时爆发的蓝色磷光……

    她所有的过去,所有被见证的关键时刻,都成了死神收藏的碎片,在那些棱角分明的镜片中反复播放。

    “欣赏……我的……收藏吗?”

    冰冷的意念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几乎像是在她脑中直接说话。

    那声音(如果可以说是声音的话)带着一种博物馆馆长展示珍品般的、居高临下的自豪感。

    “你到底想怎么样?”索菲亚的声音因愤怒和疲惫而沙哑。

    “你展示这些痛苦,收藏这些瞬间,只是为了欣赏吗?这就是你的……美学?”

    镜魔的“身体”——那些碎片——微微调整了角度,仿佛在审视她这个问题。一股带着讥讽意味的寒意传来。

    “美学?不!这是……营养!”

    镜面漩涡的中心突然扩大,变成了一片黑暗的、如同星空般的背景。

    但点缀其上的不是星辰,而是无数张微缩的、黑白的、记录着人类历史上各种极端痛苦时刻的照片。

    集中营、大屠杀、战场、饥荒、瘟疫……

    它们像邮票一样被整齐地“贴”在这片黑暗的背景上,构成了一个无比庞大的、令人窒息的收藏库。

    “恐惧……绝望……痛苦……是最纯粹的能量。是锚定……‘真实’的坐标。

    “我以此……为食。也以此……编织世界的经纬。”

    它像是在陈述一个最基本的物理定律。

    人类的情感,尤其是极致的负面情感,对它而言,只是某种基础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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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菲亚感到一阵恶寒。

    她想起“星纹”工厂里那些用骨灰篡改历史的流水线,其本质,是否也是在某种层面上“加工”和“利用”这种痛苦能量?

    “所以,你和我交易,帮我‘修复创伤记忆’,也是为了制造更多、更‘美味’的痛苦?”

    她尖锐地反问。

    镜魔的碎片波动了一下,传递来的意念带着一种近乎愉悦的残忍:

    “修复?不!是转化!将无序的、浪费的个体创伤,转化为有序的、可利用的集体记忆模块。

    “你父亲的恐惧,那个少女的悲伤……经由你的画笔,不再是私人的呓语,而成了历史画布上永恒的笔触。这难道不是一种升华?”

    它竟然将这种掠夺和利用,称之为“升华”!一种基于无数生命痛苦的美学。

    “现在……轮到你了,索菲亚。”

    意念聚焦在她身上,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

    “你的痛苦,你的恐惧,你对真相的渴望,你对父辈命运的执念……是如此……浓郁而独特。比你的父亲……更甚。”

    镜中景象再次变化。那些碎片重新组合,映照出的不再是过去的索菲亚,而是……未来的可能性。

    她看到自己成功地“修改”了某段历史,某个集中营的惨剧被抹去,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庞大的、连锁反应般的灾难在别处爆发。

    她看到自己拒绝了交易,在自画像预言的日期,被真实的绞索终结,而她的骨灰,正如年轻自己所使用的,被制成了颜料。

    她看到自己落入了“星纹”教会手中,被抽干脊髓液,成为一具空壳,而她的“记忆清除剂”被用于抹去更多人的历史良知。

    ……

    无数种悲惨的结局,如同走马灯般在镜中闪现。

    “选择吧,索菲亚。”

    死神的美学,就是提供无数种痛苦的范式,让她亲自选择自己的那一种。

    “用你的画笔继续作画。将你的痛苦,你的选择,也变成我收藏中璀璨的一笔。或者……”

    镜魔的意念顿了顿,所有碎片齐齐转向她,映照出她此刻苍白而绝望的脸。

    “……现在就融入我的画廊,成为背景里一个永恒的符号。”

    它向前“迈”了一步,破碎的镜片几乎要凸出镜面,触及她的鼻尖。

    那冰冷的、由无数痛苦凝聚而成的压迫感,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它不是在强迫,而是在展示一种冰冷的宇宙法则:

    痛苦是永恒的货币,而历史,就是这笔货币流通的、血腥的市场。

    她,无论愿意与否,都已是这个市场中的一名玩家。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