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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3章 入土为安
    黄土路在夕阳下泛着红光,像一条干涸的血脉蜿蜒穿过村庄。路两旁的白杨树哗哗作响,树叶翻飞如无数苍白的手掌。李光明扛着锄头往家走,鞋底沾满了麦田里的湿泥。

    “他娘的,这天黑得越来越早了。”他嘟囔着,加快了脚步。

    村西头那栋废弃多年的老宅子静静立在暮色中,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黄褐色的土坯。不知为何,李光明总觉得那宅子的窗户像一双双瞎了的眼睛,这几天格外空洞地盯着过路人。

    他推开自家院门,媳妇王秀兰正在灶台前忙活。

    “咋这么晚才回来?”王秀兰头也不抬,语气里带着惯常的不满。

    “东头那块地不得收拾完么。”李光明把锄头靠在墙根,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给弄盆水洗脚。”

    王秀兰端来一盆温水,放在他跟前:“听说没?张瘸子家闺女中邪了。”

    李光明把脚泡进水里,舒服地叹了口气:“胡扯啥呢,这年头哪来的中邪。”

    “真事儿!”王秀兰压低声音,“前天从村西那老宅子边上过,回来就不对劲了,直勾勾盯着房梁,嘴里念叨些没人懂的话。”

    “净瞎说。”李光明擦干脚,穿上拖鞋进屋,“那破房子空了二十年了,能有啥?”

    饭桌上,王秀兰又凑过来,胸脯有意无意地蹭着丈夫的胳膊:“你说,那老宅子里头到底有啥?为啥谁都不敢靠近?”

    李光明扒拉着碗里的面条:“老辈子人说那屋里死过人,冤魂不散。都是迷信,估计就是房子旧了,怕塌了砸着人。”

    夜里,李光明被一阵尿憋醒。他摸黑起床,走到院子里解手。晚风吹过,带来远处老宅方向若有若无的呜咽声。他打了个寒颤,赶紧回屋钻回被窝。

    王秀兰迷迷糊糊转过身来,手不老实地摸向他:“大半夜的,硬邦邦的站外头干啥呢?”

    “尿尿。”他没好气地推开她的手,“睡你的觉。”

    “装什么正经,”她嗤笑一声,手又伸过来,“这儿咋也硬邦邦的?”

    李光明没再拒绝。事毕,王秀兰却没了睡意,支着脑袋问:“你说,那老宅子为啥没人敢拆?”

    “谁知道呢,睡吧。”李光明背过身去,却睁着眼直到鸡叫。

    第二天村里就传开了——张瘸子家的闺女昨晚不见了,全村人找了一夜,最后在天蒙蒙亮时,发现她赤身裸体地蜷缩在老宅门口,浑身冰凉但还有气。人醒了之后什么都不记得,就反复说“他们在墙上看着我”。

    村里老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说那是宅子里不干净的东西找替身呢。

    李光明嘴上说着“胡扯”,心里却莫名发毛。他扛着锄头下地时,特意绕远路避开了那栋老宅。

    接下来几天,怪事越发多了起来。

    先是好几户人家发现鸡窝里的蛋不见了,头天晚上还在,第二天一早就不翼而飞,连个蛋壳都没剩下。

    然后是有小孩哭诉说看见“透明的人”在村里溜达,大人起初不信,直到王寡妇坚称她晾在外面的衣服被莫名其妙挪了位置,而且摆成了一个古怪的图案。

    最邪门的是,好几个村民发誓说晚上看见老宅的窗户里有火光闪烁,像是有人点灯,但那房子早就断电多年了。

    “咱晚上得把门锁好。”王秀兰晚饭时说道,声音里带着少有的紧张。

    李光明咕咚灌下一口白酒:“怕啥,真有鬼还能撬锁不成?”

    夜里,王秀兰格外主动,声音比平时大得多。

    “叫这么响,想把鬼招来啊?”李光明喘着气问。

    王秀兰俯下身,嘴唇贴着他耳朵:“让它听,让它馋,馋死它个老鬼。”

    事毕,两人浑身汗湿地躺着。忽然,院子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轻轻踩断了枯树枝。

    李光明猛地坐起:“啥声音?”

    “风吧,”王秀兰说,但声音有点抖,“也许是野猫。”

    李光明摸黑下床,凑到窗户边朝外看。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摇曳。他正要回头,却瞥见院墙根底下有个影子一闪而过——那绝不是猫狗的形状,更像是个佝偻的人影。

    他心跳加速,却不敢声张,摸回床上假装无事发生。王秀兰已经睡着了,鼾声轻微。

    第二天,李光明决定去找村长。村长李建国是他远房表哥,正坐在院子里搓麻绳。

    “哥,那老宅子的事儿你得管管了,村里人都慌神了。”李光明开门见山。

    村长叹了口气:“那房子是王老棍家的,他死了二十年,也没个后人,我能咋办?”

    “总得想个法子,这么下去不是个事。”

    村长放下麻绳,压低声音:“光明,我跟你说了你别外传——我打算请个道士来看看。”

    李光明瞪大眼:“请道士会不会花销太大?”

    “那你说咋整?”村长反问,“派出所来人看了,说是有人恶作剧,可你觉得像是人干的吗?”

    李光明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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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下午,李光明下地回来,竟发现王秀兰早早烧好了洗澡水,这在平日是少有的事。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打趣道。

    王秀兰没笑,神情有些恍惚:“洗洗吧,浑身都是土。”

    李光明洗澡时,总觉得有人在窥视。他猛地回头几次,却什么也没发现。洗完进屋,王秀兰已经躺在炕上,一丝不挂。

    “今儿个咋这么骚?”他问道,一边擦干身子。

    王秀兰不说话,只是招手让他过来。事到中途,李光明忽然感觉脖子上有股凉气,像是有人站在炕边对着他吹气。他猛地回头,当然什么也没有。

    “咋了?”王秀兰问,眼神迷离。

    “没啥。”他草草了事,心里莫名不安。

    半夜,李光明又被尿憋醒。他起身时,发现王秀兰不在床上。院里有细微的声响,他凑到窗边一看,浑身的血都凉了——

    王秀兰赤身裸体站在院子中央,仰头对着月亮,双手在身前摆弄着什么。仔细看,她手里拿的是家里攒的鸡蛋,正一个个摆在泥地上,排成一个古怪的螺旋图案。

    李光明想喊,却发不出声。他眼睁睁看着妻子摆完图案,然后朝着院门走去。门吱呀一声开了,她消失在夜色中。

    李光明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还在床上,身边王秀兰鼾声均匀。原来是个梦,他长舒一口气,却再也睡不着了。

    天亮后,李光明特意去鸡窝看了看,鸡蛋一个不少。他笑自己疑神疑鬼。

    然而吃早饭时,王秀兰忽然说:“我昨晚做了个怪梦。”

    李光明心里咯噔一下:“啥梦?”

    “梦见我去老宅子了,”王秀兰眼神恍惚,“里头不像外面看着那么破,还挺干净,有人在里头住着呢。”

    李光明啪地放下筷子:“胡说八道!以后少跟那些长舌妇嚼耳根子,尽学些乱七八糟的。”

    王秀兰罕见地没有顶嘴,只是默默收拾碗筷。

    那天之后,李光明发现妻子有些细微的变化:她做饭有时会多放盐,有时干脆忘了放;夜里说梦话,含混不清却让人脊背发凉;最让他不安的是,夫妻之事时她完全变了个人,动作粗暴陌生,完事后又立刻陷入沉睡,仿佛什么都不记得。

    村里请来的道士终于来了,是个干瘦的老头,穿着不合身道的道袍。他在老宅前转了几圈,摆了个香案,嘀嘀咕咕念了半天经,最后说宅子里的“东西”太厉害,他治不住,得请更厉害的人来。

    村民更加恐慌了。

    这天夜里,李光明被一阵摩擦声惊醒。声音来自炕下,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挠炕沿。他猛地坐起,声音戛然而止。王秀兰睡得很沉,一动不动。

    李光明颤抖着手点燃油灯,炕下空空如也。他正要吹熄灯芯,忽然瞥见泥地上有几道痕迹——像是有人用手指在土上画过,形成一团杂乱无章的线条。

    他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李光明决定自己去老宅看看。他瞒着王秀兰,揣了把砍柴刀,趁正午日头最旺的时候走向那栋鬼宅。

    老宅比远处看着更加破败,木门虚掩着,上面布满蛛网。李光明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门。

    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但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尘土遍布。屋里居然颇为整洁,桌椅虽然旧却摆放整齐,炕上铺着草席,像是有人定期打扫。

    李光明壮着胆子往里走,注意到墙上有些奇怪的污渍,形状难以描述,颜色暗沉像是干涸的血迹,但又不太一样。最让他不安的是,尽管时值正午,阳光充沛,屋里却依然阴冷异常,那种冷仿佛能渗入骨髓。

    在东屋墙角,他发现了一小堆东西——赫然是十几枚鸡蛋壳,整齐地垒成一个小塔状。旁边还有些散落的麦粒,也排成了某种图案。

    李光明头皮发麻,转身欲走,却瞥见炕席下露出一角纸张。他抽出来一看,是张发黄的老照片,上面是王老棍一家三口。王老棍夫妇面无表情地站着,中间是个瘦弱的少年,眼睛大得离谱,直勾勾盯着镜头。

    李光明记得王老棍。二十年前,王老棍的独子得了怪病死了,不久妻子投井自尽,王老棍自己也疯了,不知去向。这宅子就这么荒了下来。

    他忽然觉得照片上的少年眼睛似乎在动,赶紧把照片扔回炕上,逃也似的离开了老宅。

    那天晚上,李光明做了个噩梦。梦见照片上那个少年站在他炕前,瘦得皮包骨头,眼睛凹陷却出奇地亮,直勾勾盯着睡着的王秀兰。少年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王秀兰的脸颊,然后转向李光明,嘴角咧到一个不可能的角度...

    李光明惊醒,浑身冷汗。身边的王秀兰不在床上。

    他心跳几乎停止,蹑手蹑脚地下床,透过门缝看到院子里的一幕:王秀兰赤身站在月光下,身边围着几个模糊的影子。那些影子没有人形,像是扭曲的烟雾,却又隐约能看出四肢和头颅。王秀兰手中拿着家里的鸡蛋,正一个个递给那些影子。影子接过鸡蛋,发出一种吸吮的声音,然后蛋壳就软塌塌地落在地上。

    李光明吓得魂飞魄散,但看到妻子身处险境,还是鼓起勇气,猛地推开门大喝:“干什么!”

    影子突然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王秀兰应声倒地,不省人事。院子里只剩下十几个空蛋壳,排列成一个螺旋图案。

    李光明把妻子抱回屋,掐人中喂热水,好一会儿王秀兰才悠悠转醒。

    “我咋在这儿?”她一脸茫然,“我不是在睡觉吗?”

    李光明没敢说破,只道:“你梦游了,跑院子里去了。”

    王秀兰眼神恍惚:“我做了个梦,梦见...梦见有个孩子跟我说他饿,特别饿...”

    第二天,李光明把所见所闻告诉了村长。村长面色凝重,召集了几个胆大的村民,决定彻底清查老宅。

    一行七八个汉子,手持棍棒铁锹,大白天地闯进老宅。这次大家翻箱倒柜,终于在西屋炕洞里发现了一个暗格。

    暗格里放着一个小木箱,打开后,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里面是王老棍儿子的尸骨,瘦小的骨架蜷缩着,头骨出奇地大。尸骨旁堆着些小玩意:拨浪鼓、木陀螺、还有一本破旧的看图识字。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骨架周围散落着许多新鲜蛋壳和麦粒,像是有人定期来供奉。

    “怪不得...怪不得...”村长喃喃自语,“王老棍根本没走,他一直在偷偷祭奠儿子...”

    大家突然意识到,王老棍可能一直躲在山里某个地方,每晚来老宅祭拜亡子,那些怪事很可能都是他搞出来的。

    全体村民四处搜寻,十天后,果然在离村十五里深山的一个山洞里找到了王老棍。原来老人一直故意躲着村民,靠野味野果,偷七里八乡地里的粮食为生,他害怕被发现,每块地顶多偷几包包谷,几穗稻谷,所以七里八乡的村民都没注意。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嘴里反复念叨:“娃饿...娃饿...”

    事情水落石出,村民们都松了口气。王老棍被送到镇上的敬老院,老宅里的尸骨被妥善安葬。烧了很多纸钱,村里的怪事果然再没发生。

    但李光明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记得那些烟雾状的影子,记得王秀兰梦游时那双空洞的眼睛。有时深夜醒来,他还会恍惚觉得墙角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王秀兰恢复了正常,但对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毫无记忆。只是偶尔,在夫妻亲热时,她会突然停下动作,眼神变得陌生而空洞,然后喃喃自语:“你听,是不是有孩子在哭?”

    李光明总是假装没听见,紧紧抱住她,直到那阵莫名的寒意过去。

    夏去秋来,村庄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稻田金黄,炊烟袅袅,孩子们在路上嬉笑打闹,仿佛那些诡异的日子从未存在过。

    只有极少数时候,当夜深人静,月光照进老宅空荡荡的窗户,似乎还能看到些许模糊的影子在墙上晃动,像是饥饿的孩子伸出的手,但旋即又消失在黑暗中,归于永恒的寂静。

    乡村依旧美丽,土地沉默地保守着所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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