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元年春,盛京皇宫张灯结彩。新漆的宫门在朝阳下泛着暗红光泽,皇太极改国号为"清",正式称帝。八旗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佟佳氏站在后宫正殿台阶上,手中捧着刚拟定完的《内宫则例》。她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却格外冷峻。
"从今日起,后宫妃嫔按七等分封,各居其位,各司其职。"
布木布泰垂首立在最末位,十指在袖中绞紧。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从科尔沁草原到这深宫,她不过是一枚棋子,连入宫时辰都被安排在登基大典之后。
"臣妾谨遵懿旨。"众妃嫔齐声应答。
布木布泰慢了半拍,声音几乎被淹没。佟佳氏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散朝后,布木布泰被带到永福宫西侧一处偏殿。宫女们低头收拾箱笼,动作麻利却不带温度。
“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绸缎,请庄妃过目。"一个年长宫女上前,语气恭敬却疏离。
布木布泰抚摸那些流光溢彩的织物,指尖触到一处磨损。她心头一颤,明白这是哲哲皇后给的下马威。血缘亲情在宫墙内薄如蝉翼。
"替我谢过皇后恩典。"
她转身取出一把镶宝石的匕首:"这个赏你。"
老宫女慌忙跪下:"奴婢不敢!"
"科尔沁的女儿不习惯虚礼。"布木布泰将匕首放在桌上,"我只问一句,皇上今夜可会召见?"
"皇上今日与诸位贝勒商议国事,怕是..."
布木布泰了然一笑。政治联姻的价值,在于她带来的消息,而非她这个人。她挥手让宫女退下,独自走到窗前。暮色中的盛京城与科尔沁草原天差地别,这里没有旷野,只有重重宫墙。
入夜,布木布泰正要就寝,忽闻外面一阵骚动。她迅速披上外袍,门已被推开。
皇太极一身常服站在门口,身后只跟着一个贴身太监。
"皇上?"布木布泰匆忙行礼,发丝还散在肩头。
皇太极径直走入内室,目光扫过简朴的陈设,在桌上那把匕首上停留片刻。
"科尔沁的礼物?"
"是臣妾的嫁妆。"布木布泰保持着行礼姿势。
"起来吧。"皇太极在桌前坐下,"听闻你带来了关于传国玉玺的消息?"
布木布泰心头一跳。她直起身,先为皇太极斟了杯茶。
"玉玺在察哈尔部林丹汗手中,但并非真正的传国玺。"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父王得到密报,真正的玉玺流落在喀尔喀部,由一位老喇嘛保管。"
皇太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传国玉玺对刚改国号的他意义非凡。
"消息可靠?"
"我兄长吴克善亲自探查过。"布木布泰取出一块羊皮,"这是喀尔喀部的地图和联络方式。"
皇太极接过羊皮,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布木布泰迅速收回手,耳尖微微发红。
"你可知欺君之罪?"皇太极突然厉声问道。
布木布泰跪下:"科尔沁已与大清结盟,同生共死。臣妾若有半句虚言,愿受车裂之刑。"
室内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的声响。皇太极凝视着眼前这个目光坚定的女子,忽然笑了。
"好一个科尔沁的女儿。起来吧。"
他起身准备离开,在门口又停住脚步:"明日宫宴,你随驾出席。"
布木布泰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第一关算是过了,但明日的宫宴才是真正的考验。
第二天清晨,布木布泰特意选了一件素雅的旗装。梳妆时,她看着铜镜中略显苍白的脸,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耳坠。这是母亲临行前给她的护身符,说是能保平安。
"庄妃娘娘,该去乾清宫了。"侍女轻声提醒。
布木布泰点点头,起身时却觉得双腿有些发软。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腰背。在宫廷里,示弱就是自取灭亡。
乾清宫内早已宾客云集。各色华服晃得人眼花,珠钗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布木布泰一眼就看见坐在主位上的皇太极,他正在与几位亲王交谈,神色淡然。
"新来的庄妃来了。"不知是谁低语了一声。
顿时,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有好奇的,有审视的,更多的是带着几分轻蔑。布木布泰感受到这些目光的重量,但她只是平静地走着,仿佛没听见那些窃窃私语。
"参见皇上。"她在皇太极面前盈盈一拜。
皇太极抬眼看她,目光比昨日柔和了些:"平身吧。"
这一声"平身"虽轻,却让周围几个贵妇人的脸色微变。布木布泰不动声色地站到指定的位置,眼角余光瞥见佟佳氏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宴会开始后,布木布泰发现自己被安排在靠近角落的位置。这不是偶然,而是刻意为之。她抿了抿唇,拿起酒杯浅酌一口。
"听说庄妃擅长骑射?"对面突然有人开口。
布木布泰抬头,是对面一位穿着明黄色旗装的贵妇人。那双眼睛里闪着不怀好意的光。
"在科尔沁时确实学过一些。"布木布泰放下酒杯,声音温婉却不卑不亢。
"哦?难怪今日穿得如此朴素,倒是适合骑马打猎呢。"贵妇人掩嘴轻笑,"不像某些人,只会靠些花哨的装扮博人眼球。"
这话一出,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布木布泰明白,这是在暗示她出身草原,不懂宫廷礼仪。
"骑术倒确实是粗鄙之事。"布木布泰微微一笑,"不过当年成吉思汗也是从马背上打下的天下。至于装扮..."她轻轻抚了抚衣袖,"倒是让我想起一首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贵妇人一时语塞。皇太极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宴会进行到一半,布木布泰借口更衣暂时离席。走在长廊上,她才敢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廊柱的阴影落在脸上,让她显得更加清瘦。
"庄妃娘娘留步。"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
布木布泰转身,看见哲哲皇后正缓步走来。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洒在皇后身上,给她镀上一层金边。
"母后。"布木布泰行礼。
哲哲皇后摆摆手:"不必多礼。"她仔细打量着这位侄女,眼神复杂,"你在宴会上的表现,哀家都看到了。"
布木布泰垂眸不语。她知道皇后此刻来找她,必定是有话要说。
"你很聪明,也很勇敢。"哲哲皇后叹了口气,"但你要记住,这宫廷里的聪明人太多了。有时候,藏拙比显露锋芒更重要。"
布木布泰抬起头:"谢母后提点。但有些时候,锋芒毕露反而是最好的保护。"
哲哲皇后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你已经懂得如何在这深宫中生存了。"
回席的路上,布木布泰经过御花园。月光如水,映得池塘波光粼粼。她停下脚步,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那个身影虽然单薄,却挺得笔直。
"在想什么?"皇太极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布木布泰转身行礼:"回皇上的话,在想这池水。"
"哦?池水有什么好想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布木布泰轻声说,"就像这宫廷,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
皇太极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倒是看得透彻。"
"臣妾不过是实话实说。"布木布泰垂眸,"在这深宫之中,谁又能真的独善其身呢?"
皇太极走近一步,月光下他的眼神变得深邃:"所以,你选择直面这些暗潮?"
"因为逃避无用。"布木布泰抬起头,目光清澈,"既然命运把我送到这里,我就只能迎难而上。"
这一刻,皇太极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格外特别。她不像其他妃嫔那样战战兢兢,也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柔弱无助。她的眼神里有种令人着迷的东西,像是草原上的风,自由而坚韧。
"回去吧,宴会快结束了。"皇太极轻声说。
"是。"布木布泰再次行礼。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皇太极若有所思。或许,这个来自科尔沁的女子,会成为他生命中不同寻常的存在。
夜深人静时,布木布泰躺在床榻上,却毫无睡意。今天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每一个细节都不容忽视。她知道,自己在这深宫中的每一步,都必须走得谨慎而坚定。
窗外传来更夫的打更声,已是三更天了。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宫墙。月光下的紫禁城美得惊人,却也冷得刺骨。
"这就是我的战场了。"布木布泰轻声自语。她伸手摸了摸耳坠,那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牵挂。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唯有这份温情还能给她些许慰藉。
不远处的乾清宫里,皇太极同样未眠。他站在窗前,手中把玩着那块羊皮地图。布木布泰的话还在耳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个女子,确实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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