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
静默点内的时光仿佛被拉长、凝滞,与外界遗迹那无处不在的喧嚣和恶意形成了鲜明对比。穹顶岩石自然散发的柔和微光,取代了战术射灯刺目而有限的光柱,为这片来之不易的安全港镀上了一层近乎不真实的宁静釉彩。队员们抓紧这宝贵的喘息之机,尽可能地恢复近乎枯竭的体力。张伟的鼾声轻微而规律,像是某种稳定的背景音;王虎在强效镇痛剂的作用下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但他紧蹙的眉头和偶尔无意识的抽气,仍暴露了伤口持续的折磨。赵青和林静轮流值守,目光紧锁着为数不多的警报器和环境探测设备屏幕,确保这片刻的安宁不被潜藏的危机打破。
宋墨涵睡得很沉,身体因脱力和精神透支而蜷缩,顾锦城那件沾染着硝烟与干涸血渍的外套裹在她身上,似乎隔绝了岩石地面渗出的冰冷,也带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全感。顾锦城本人则维持着守护在她身侧的姿势,如同一尊历经风霜的古老雕像,肌肉记忆让他保持着最有效的警戒姿态,只有偶尔扫视四周时,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才证明他的意识始终处于巅峰的警戒状态。
许泊均独自靠在稍远处的墙边,那个似乎永不离手的金属圆盘在他指尖无声旋转,划出一道道银色的虚影。他闭着眼,面容平静,似在假寐,但微微颤动的眼皮和偶尔在圆盘表面急速流转的细微数据光点,暗示他正深入分析着这片“静默点”区域的深层结构数据,试图解析其运作原理,或是寻找潜在的漏洞。
然而,这脆弱的宁静如同精致的琉璃,并未能持续太久。
约莫三个标准时后,一阵微弱却异常尖锐的警报声,猛地撕裂了寂静。声音源自林静手边那台便携式生命体征监测仪。屏幕上,代表李瑾舟脑波活动的曲线,不再是之前那种狂暴混乱的癫痫式放电,而是转变为一种低频、顽固且持续存在的棘慢波综合。这种波形如同附骨之疽,缓慢而坚定地起伏,仿佛他脑内那个诡异的信息污染源,正在以一种超越理解的方式“学习”和“适应”,试图绕过“静默”环境对“活性”信息场的天然压制。
宋墨涵几乎是瞬间被惊醒,医生的本能压过了身体的疲惫,她像一道离弦的箭扑到李瑾舟身边,手指在监测仪的触摸屏上飞快操作,调取更深层的数据。几秒钟后,她的脸色变得比之前失血时更加苍白,嘴唇微微翕动。
“怎么回事?静默点的效果在减弱?”顾锦城低沉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紧绷感。他身体微微前倾,已进入了临战状态。
“不是环境失效……”宋墨涵语速极快,目光死死锁住屏幕上那令人心悸的波形,“是适应性……或者说,是他脑内的污染源本身在发生变异!它在试图寻找‘静默’场的频率弱点,进行渗透!这种低频棘慢波会持续侵蚀他的意识基底,破坏神经元的正常连接,如果不进行有效干预,最终会导致……不可逆的脑功能衰竭,也就是脑死亡。”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现有的神经稳定剂对这种新型波动几乎无效,而她手头的医疗资源,尤其是针对神经系统的特效药剂,早已在连番恶战中消耗见底。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一直沉默如石的许泊均忽然开口,他的视线落在宋墨涵腰间一个不起眼的、原本用于储存高浓度营养液的空置金属管上。“宋医生,你那个空容器,或许可以尝试应用‘能量拮抗’原理。”
宋墨涵和顾锦城同时将目光投向他,带着惊疑和审视。
许泊均的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在推导一个纯粹的物理公式:“静默点岩层吸收并中和的,是‘活性’信息场能量。李瑾舟脑内的污染核心,可以视为一个微型的、高度活跃且具备学习能力的异种信息源。如果能制造一个局部的、短暂的‘反向静默场’,利用相逆的能量频率进行精准对冲,或许能暂时‘麻痹’或‘冻结’那个正在适应和变异的污染核心,为你的常规神经修复药物创造一个短暂的、不受干扰的起效窗口。”
他顿了顿,指尖在金属圆盘上轻轻一点,一道复杂的数据流如瀑布般一闪而过,似乎在佐证他的理论。“理论上,利用你们队伍里林技术员携带的便携能量核心的非稳定脉冲输出,加上赵队员拆解废弃陷阱得到的那些带有天然能量谐振特性的金属碎片和超导导线,再以宋医生你自身相对纯粹的生命能量感应作为引导和稳定器……可以尝试构建一个极不稳定的单次性微型装置。根据现有参数模拟计算,成功率低于百分之三十七点四。失败后果,异常能量反冲可能直接引爆污染核心,或加速李瑾舟的脑波彻底崩溃。”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方案,源于许泊均那深不可测且往往超越常人认知的知识库。顾锦城眉头紧锁,目光转向宋墨涵。在这个涉及生命和尖端能量应用的领域,他必须完全信任她的专业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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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墨涵眼底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目光在李瑾舟苍白的面孔和监测仪那催命符般的波形间急速切换。然而,仅仅两秒之后,她的眼神迅速变得如手术刀般锐利和坚定。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向林静和赵青,声音清晰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林静,我需要你能量核心的次级非稳定输出接口全部权限!赵青,把你收集的那些谐振特性最明显的铱钽合金碎片和III型超导线给我!快!”
她的指令精准而迅速,在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温柔似水的随队医生,而是掌控着队友生死一线的技术指挥官和能量工程师。
林静和赵青没有任何迟疑,长期并肩作战培养出的绝对信任,在此刻化为精准无误的执行力。林静迅速拆开能量核心的外壳,手指飞舞着调整输出模式;赵青则从随身工具包里倒出一小堆零碎的金属片和线材,凭借其对材料能量的敏锐直觉,迅速筛选出符合要求的部件。
宋墨涵盘膝坐在李瑾舟身边,将空金属管置于掌心。额角迅速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她浑然不觉。林静小心翼翼地连接上能量导线,赵青则按照宋墨涵快速口述的、一种违反常规电路设计的奇异几何结构,将谐振元件精确地缠绕在管身。整个过程不仅需要极高的动手精度,更依赖操作者对能量流动的细微感知。宋墨涵闭上了眼睛,完全依靠指尖传来的微弱能量震颤和自身那微弱却极为纯粹的生命能量作为引导,小心翼翼地调和着外来脉冲能量与谐振元件的固有频率,试图让它们在这狭小的容器内达成危险的平衡。
顾锦城守在她身侧,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微微颤抖的睫毛、用力抿紧以至于失去血色的嘴唇,以及因极度专注而泛白的指节。他知道她正在承受着什么——不仅是精神力的极限消耗,还有引导异种能量时对自身生命体征带来的潜在反噬风险。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将一瓶打开的纯净水和一支高效营养剂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并用自己宽阔坚实的背影,为她挡住了许泊均那过于冷静、仿佛在观察实验样本般的探究视线,为她营造出一个可以绝对专注的微小空间。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空气中弥漫着能量微调发出的、如同无数蚊蚋振翅般的低沉嗡鸣,牵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终于,当最后一根超导线被宋墨涵以巧妙的手法固定,那原本简陋的金属管表面,竟然缓缓流淌过一层极其黯淡、却异常稳定纯净的浅蓝色光晕,如同夜空中一颗遥远的、冷静的星。
“成了……暂时稳定了。”宋墨涵虚弱地吐出几个字,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她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将装置一端紧密贴合在李瑾舟的太阳穴,另一只手稳定而决绝地按下了能量激发钮。
嗡——!
一声低沉却深入骨髓的共鸣响起,李瑾舟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颤,监测仪屏幕上的脑波曲线瞬间变得狂乱无比,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湖面,各种杂乱的波形激烈冲突!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张伟甚至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的武器。
宋墨涵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但她握着装置的手却稳如磐石,没有丝毫移动,目光死死锁定屏幕。这几秒钟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在经历了一阵令人心悸的峰值后,那狂乱的波动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屏幕上的脑波曲线不仅恢复了之前深沉的、近乎休眠的平稳状态,其基线甚至比刚进入静默点时显得更加稳定、纯净。
“成功了!异常波动被抑制下去了!”林静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压低声音惊呼,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宋墨涵长长地、彻底地舒出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身体瞬间脱力,软软地向后倒去。早已准备好的顾锦城迅速伸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肩膀,让她虚弱的身体靠在自己坚实温热的臂弯里。她的后背衣物已被冷汗完全浸透,冰凉的湿意透过作战服传来,让顾锦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我没事……只是,有点脱力。”宋墨涵靠着他,声音微弱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完成近乎不可能任务后的释然与深入骨髓的疲惫。
顾锦城没有说话,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只是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臂,试图用自己恒定的体温驱散她身体的冰冷。他低头看着她苍白如纸的侧脸、被汗水粘在额角的发丝,以及那双因过度消耗而紧闭的眼睛,一种混合着强烈敬佩、尖锐心疼与某种难以名状情感的热流,在他冷硬的心房中激烈冲撞。在这个死亡与疯狂如影随形的诡谲遗迹里,她一次次用她那看似柔弱的肩膀、精湛无比的专业知识和超越常人的意志力,硬生生地从死神手中抢夺回队友的生命。她的温柔,是这绝境中唯一能治愈心灵的良药;她的坚韧,则是比任何高能武器都更加璀璨、更能指引方向的光芒。
许泊均不知何时已经完全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冰冷的数据流在他眼底深处闪过,最终化为一句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低语:“……精妙的生命能量协调应用。以及,再次超越了初始概率模型的……人类意志变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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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危机虽然解除,但宋墨涵的消耗巨大,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在顾锦城近乎强制的命令下,她不得不再次躺下休息。而顾锦城自己左臂那处被幽影利爪撕裂的伤口,因之前高强度的战斗和长时间的神经紧绷,缝合处已然崩裂,鲜血隐隐渗出,染红了绷带,带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痛。但他只是不动声色地侧过身,用身体挡住众人的视线,快速而熟练地重新收紧了一下绷带,仿佛那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摩擦伤,未曾向任何人提及。
就在众人以为可以继续争取一点休整时间时,赵青布置在通往静默点唯一入口通道深处的微型震动感应器,传来了轻微却连续不断的反馈信号,节奏谨慎而充满试探性。
“有情况,”赵青瞬间弹起,压低声音,眼神锐利如刀,“不是幽影那种虚无缥缈的能量特征……更像是……实体生物的物理移动?速度不快,但步伐很稳,而且非常谨慎,像是在侦察。”
顾锦城轻轻将昏睡过去的宋墨涵安置在相对隐蔽的角落,迅速起身,眼神在瞬间恢复了猎豹般的锐利和冷静。“全体注意,保持静默,准备紧急转移路线。许先生,”他看向许泊均,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看来你提供的这个‘绝对静默点’,也并非万无一失。”
许泊均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指尖的圆盘旋转速度悄然加快:“任何规则都存在例外和盲区,尤其是在这座本身就在不断演化、如同拥有生命的遗迹里。或许,是我们刚才构建微型拮抗场时泄露的微弱能量波动,吸引了某些负责‘清理’异常信号的‘清道夫’。”
队伍立刻高效而无声地行动起来,收拾散落的装备,重新抬起承载着李瑾舟的担架。宋墨涵也被林静轻轻摇醒,她强撑着虚软的身体站起,尽管脚步踉跄,需要扶着岩壁才能站稳,但她的眼神已迅速恢复了作为医生的清明与作为队员的坚定。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这处圆形空间,踏入另一条备用的、似乎更狭窄幽深的逃生通道时,通道入口旁的阴影处,一个蹒跚、矮小的身影在微光中逐渐清晰起来。
那并非预料中的可怖幽影,也不是遗迹中已知的任何一种攻击性生物。那赫然是一个穿着破烂不堪、沾满深色油污和不明污渍的工装服的人类!他头发花白而凌乱,如同枯草,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和长期未清洗的污渍,一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浑浊不堪,却又闪烁着长期处于极度孤独和恐惧下所产生的、兔子般的惊恐与神经质的警惕。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把经过粗糙改造、看起来原本是工程维修用的激光扳手,此刻那不稳定闪烁着红光的输出端,正颤巍巍地对准了突然出现的顾锦城一行人。
“别……别过来!滚开!离开我的……我的‘家’!”老人的声音沙哑异常,如同砂纸摩擦,颤抖的语调中充满了歇斯底里的威胁和无法掩饰的脆弱。
顾锦城立刻抬起手臂,止住队伍的一切动作,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上下审视着这个突如其来、充满矛盾的“幸存者”。在这座吞噬了无数精英探索者生命、被死亡和疯狂笼罩的遗迹深处,竟然存在着一个看似普通、手执简陋武器的人类老人?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是敌?是友?还是另一个更加精心策划、利用人性弱点伪装的致命陷阱的开端?
新的人物与线索,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悄然荡开涟漪,为前方未知的黑暗路途,增添了更多的迷雾与变数。而在一次次生死考验中被淬炼得愈发纯粹的信任与悄然滋长的情感,则如同这绝对寂静裂隙中顽强透出的微光,既照亮着彼此扶持前行的坎坷道路,也无声地灼烫着两颗在绝境中不断靠近、却又不得不将一切深藏心底的灵魂。顾锦城臂膀上那隐隐作痛的伤口,和宋墨涵体内那透支后的虚空,共同诉说着这生存之战的残酷与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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