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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画银河
    画到第三年,星图终于有了雏形。

    三丈长的麻纸上,红、黑、蓝三色星点密密麻麻,用墨线连起来,像幅巨大的星座图。

    陈卓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趴在图上看,有时能对着一个星点瞅半个时辰,连小吏送来的早饭都凉透了。

    "您这是在跟星星聊天呢?"青林帮他把凉掉的粥热了热,端过去时见他正用指甲在"北斗七星"旁边划着什么。

    "在想这颗辅星。"陈卓指着斗柄附近一个不起眼的蓝点,"巫咸说北斗有八颗星,这颗辅星最暗,石氏和甘氏都没提过。

    我去年冬天看见过一回,今年就找不着了,你说该不该留?"

    青林凑近看,那蓝点小得像针尖,不仔细瞅根本看不见。"是不是您看花眼了?"

    "也有可能。"陈卓拿起毛笔蘸了点清水,在蓝点上轻轻一抹,留下个淡淡的水痕,"先做个记号,等冬天再找。要是再看见,就留下;看不见,就擦了。"他突然笑了,"治学就得像筛沙子,多筛几遍才能把土抖干净。"

    这天下午,甘氏学派的后人甘不韦来了。这人四十多岁,总爱穿件绣着星图的袍子,进门就盯着案上的星图直皱眉:"陈太史,我咋瞅着你这'角宿'画偏了?按我家传的星经,该再往东半寸。"

    陈卓早有准备,从书架上抽出一卷竹简:"你看我这三年的观测记录,每月十五测一次,角宿距北极星的角度都在这儿记着呢。"他拿铜尺在图上量了量,"半寸之差,可能是你家星经传抄时画歪了。"

    甘不韦脸涨得通红,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青铜星盘,您看看上面的刻度!"

    青林凑过去看,那星盘上刻着细密的纹路,中间镶着块水晶,透过水晶看太阳,能在地上投出个亮斑。陈卓把星盘对准太阳,调整了半天,突然点头:"你这星盘确实准,但角宿是恒星,位置不会变,变的是咱们观测的角度。"他拉着甘不韦到院子里,指着浑天仪,"你从这个角度看,是不是觉得偏东?换个角度再看——"

    等甘不韦透过浑天仪的铜管看完,终于松了口气:"还真是我看错了!陈太史,我服了!"他突然作揖,"我家藏着甘氏亲手画的星图,明天送过来,说不定能帮您补几颗星。"

    陈卓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那可太好了!我正愁甘氏的'天津'九星只找着七颗呢。"

    青林看着他俩凑在星图上比划,突然觉得这场跨越百年的学术争论,不是靠吵架解决的,而是靠一次次抬头看天,一次次弯腰量图。就像两个木匠比谁的桌子做得直,最后得拿尺子说话。

    暗夜里的星

    入秋后的一个晚上,突然刮起了大风,院子里的浑天仪被吹得哐当响。陈卓披着衣服就往外跑,青林跟着他,只见那铜制的圆环被吹得歪歪扭扭,铜管也折了根。

    "快拿绳子捆住!"陈卓指挥着弟子们,自己爬到架子上扶着圆环,风把他的袍子吹得像面旗子。"千万别让它倒了,这是上个月刚从洛阳运来的,全吴国就这一台!"

    折腾到后半夜,风才算停。陈卓下来时,手上被划了道口子,血滴在星图上,晕开个小红点,正好落在"心宿二"的位置。

    "可惜了我的星图。"他看着那红点,突然笑了,"倒像是心宿二自己亮起来了。"

    青林帮他包扎伤口时,发现他指甲缝里全是铜锈和泥土。"您这图都画三年了,咋还这么上心?"

    "你不懂。"陈卓望着窗外的星空,"这图不光是给皇上看的,是给后人看的。将来有人指着星星问,这颗叫啥,那组是啥,得有个准谱。就像建房子得打地基,我这星图就是给天文打地基。"他突然咳嗽起来,咳得直不起腰,"前几年在蜀国观测,染上了风寒,一到刮风天就犯。"

    青林这才想起,陈卓年轻时为了收集三家星图,跑遍了魏蜀吴三国,光是在蜀国的观星台就待了五年。那些竹简上的星点,都是他一步一步丈量出来的。

    "您跑那么多地方干啥?"

    "就像采果子。"陈卓指着书架,"魏国的石氏星图在洛阳长得最好,蜀国的巫咸星经在成都结得最甜,吴国的甘氏星录在建业最饱满,我得一颗颗摘回来,才能酿成蜜。"他拿起颗从蜀国带来的花椒,"你尝尝这个,蜀地的花椒比咱这儿的麻,星星也一样,不同地方看,亮度都不一样。"

    青林放进嘴里嚼了嚼,麻得直吐舌头。陈卓笑得直拍桌子:"你看,不亲自尝尝,咋知道有多麻?观星也一样,不到实地看,咋知道星星在不同地方的样子?"

    那天晚上,陈卓没去修浑天仪,而是拉着青林在案几上画星。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星图上,那些红黑蓝的星点像活了过来,在纸上慢慢移动。

    "你看这'银河'。"陈卓用手指着一条由无数蓝点组成的带子,"巫咸叫它'天河',石氏叫'银汉',其实就是无数颗小星星凑在一块儿。"他突然压低声音,"我总觉得,那些我们看不见的星星,不是不存在,是藏在银河后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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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林想起科技馆里的天文照片,银河确实是由亿万恒星组成的。两千年前的陈卓,虽然没望远镜,却凭着肉眼和想象,触摸到了宇宙的真相。

    星图上的加减法

    冬天来时,星图已经画得差不多了。陈卓开始做最后的核对,手里拿着三个木牌,分别写着"石氏"、"甘氏"、"巫咸",每核对一组星就把相应的木牌翻过来。

    "现在多少组了?"青林帮他数着翻过来的木牌。

    "281组。"陈卓翻着竹简,"还差两组就够283组了。一组是甘氏的'钩钤',说是在房宿旁边,我找了半年没找着;另一组是巫咸的'天厨',说是在紫微垣外,也没见着。"

    正说着,甘不韦突然闯进来,手里举着个火把,冻得直跺脚:"陈太史!我找着'钩钤'了!"他从怀里掏出张麻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两颗小星,"昨晚我在屋顶看房宿,突然发现旁边多了两颗暗星,跟我祖传星图上的位置一模一样!"

    陈卓赶紧铺开星图,用铜尺量了量,突然拍了下桌子:"就是它!我以前总在月初看,月光太亮把它盖住了!"他拿起红笔,小心翼翼地在房宿旁边点了两个点,"第282组齐了!"

    青林看着那两个小红点,突然觉得它们像两颗迟到的种子,在陈卓的耐心等待下终于发了芽。

    过了几天,那个送龟甲来的老吏又来了,手里捧着个陶罐:"太史,这是我在会稽山挖的,您看看上面的花纹。"

    陶罐上刻着些星点,连起来像个厨房。陈卓盯着看了半天,突然站起来:"这是'天厨'!你看这位置,正好在紫微垣外,跟巫咸说的一样!"他跑到星图前,用蓝笔在相应的位置点了三颗星,"283组,齐了!"

    老吏挠着头笑:"我就觉得这花纹怪好看的,没想到还有这用处。"

    陈卓突然对着老吏作揖:"多亏您了!这星图要是缺了它,就像宴席上少了厨子,不完整。"

    青林数了数星图上的星点,红的625颗,黑的441颗,蓝的398颗,加起来正好1464颗。他想起手机里存的现代星图,肉眼可见的恒星数量差不多就是这个数,而且位置偏差不到一度。在没有任何精密仪器的年代,这简直是个奇迹。

    "您咋测这么准?"

    "靠步测。"陈卓指着院子里的圭表,"从圭表到浑天仪是三十步,我站在中间看星星,记下它在浑天仪圆环上的刻度,再换算成步数。就像量布,一尺一尺量,总能量准。"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些小石子,"这是我记星位的'算盘',一颗石子代表一步,攒了三年,够铺满整个院子了。"

    青林看着那些石子,突然觉得它们比钻石还珍贵。每颗石子里都藏着一个夜晚,一个老人仰着头,数着星星从天空的这头走到那头。

    给星星起名字

    星图画完了,最难的是给那些三家说法不一的星起名字。陈卓把弟子们叫到一起,围着星图吵了三天三夜。

    "这组星,石氏叫'三台',甘氏叫'三阶',我觉得叫'三台'好,顺口!"一个年轻弟子说。

    "不对!"另一个弟子反驳,"甘氏说这组星代表大臣的等级,三阶更合适!"

    陈卓没说话,只是在纸上写着什么。青林凑过去看,只见他写着"三台(又名三阶)",下面还画了个小台子。

    "都记下。"陈卓把纸推给弟子们,"就像人有大名和小名,星星也能有两个名字。以后人家说'三阶',咱就知道是'三台',不就行了?"

    有组星更麻烦,石氏说像龙,甘氏说像蛇,巫咸说像鱼。陈卓让弟子们拿来三张兽皮,一张画龙,一张画蛇,一张画鱼,对着星图比划。

    "你们看这星的排列。"陈卓用墨线把星点连起来,"头大尾细,中间弯弯曲曲,更像龙。"他又在旁边画了条蛇和鱼,"但甘氏和巫咸的说法也记下,说不定将来有人发现它更像蛇呢?"

    青林突然想起现代天文学里的星座,国际上有统一的名字,但不同文化也有自己的称呼,比如猎户座在我国叫"参宿",其实和陈卓的做法异曲同工。

    "您就不怕后人说您没主见?"

    "学问哪有绝对的主见。"陈卓把写好的星名贴在星图上,"就像走路,有人喜欢走左边,有人喜欢走右边,只要能到目的地就行。我这星图是给人指方向的,不是拦路的。"

    贴到最后,只剩下那颗有争议的辅星。陈卓盯着那个被水痕盖住的蓝点,突然对青林说:"你说留不留?"

    青林想起昨晚观测时,确实在北斗斗柄附近看到一颗暗星,像颗被遗忘的碎钻。"留着吧,万一它是颗有用的星呢?"

    陈卓笑了,拿起蓝笔把水痕涂成个清晰的蓝点:"就听你的。说不定几百年后,有人靠着它找着北呢。"

    星图的重量

    星图完工那天,陈卓让人把它裱在绢帛上,卷起来装在个特制的木匣里。匣子上刻着"全天星图"四个篆字,还镶了圈铜边。

    "这就完了?"青林摸着木匣,觉得它比想象中轻。

    "才刚开始。"陈卓把木匣交给太史令府的存档吏,"得抄十份,一份给皇宫,一份给国子监,剩下的分送各地的观星台。"他又拿起一卷竹简,"我还得写本《星图考》,把每组星的来历、三家的说法都记下来,不然后人看不懂这图。"

    正说着,孙权派人来了,说要亲自给星图题字。陈卓赶紧让人把星图挂在堂屋的墙上,只见三丈长的绢帛上,红黑蓝三色星点像撒了把彩色的沙子,墨线连接的星官像幅流动的画。

    孙权进来时,眼睛都直了:"陈太史,这天上的星星都被你装在纸上了?"

    "陛下您看。"陈卓指着北极星,"这颗红的是石氏说的'太一',周围的是'紫微垣',就像您的皇宫;南边这组蓝的是巫咸说的'南斗',像六个大臣在议事。"

    孙权摸着胡子笑:"好!好!朕要在旁边题'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让后人都知道,咱大吴也有能看懂星星的人!"

    等皇帝题完字,陈卓却偷偷抹了把眼泪。青林问他咋了,他说:"想起十年前在洛阳,看到石氏的星图残卷,当时就想,要是能把三家星图合起来该多好。现在真做到了,倒像做梦。"

    那天晚上,陈卓没画图,也没观星,只是坐在院子里喝酒。他给青林也倒了杯,酒是蜀地的,辣得烧心。

    "你说,几百年后还有人看这星图吗?"他望着银河,眼睛里像落了星星。

    "肯定有。"青林想起科技馆里的展板,上面就有陈卓星图的复制品,"说不定比现在看的人还多。"

    陈卓笑了,喝干了杯里的酒:"那就好。我这一辈子,没带兵打仗,没种出粮食,就画了这么张图。要是能有用,就不算白活。"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递给青林,"这个给你。"

    青林打开一看,是个用玉石雕的小星盘,上面刻着北斗七星,最末端多了颗小星星,正是那颗有争议的辅星。"您这是..."

    "看你对星星挺上心的。"陈卓拍了拍他的肩膀,"留着玩吧。说不定哪天你迷路了,它能帮你找着北。"

    青林攥着玉星盘,突然觉得手里沉甸甸的。这哪是玉做的,分明是一个老人用三十年的夜晚,一颗一颗星星铸出来的。

    消失的星图,不灭的星光

    青林的手开始变得透明时,是在一个清晨。他看见陈卓正跪在地上,给新刻的浑天仪校准。阳光透过他的肩膀照在星图上,那些红黑蓝的星点像在燃烧。

    "陈先生..."青林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陈卓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回头望了望,笑了笑:"你要走了?"他指了指星图,"记得替我看看,几百年后这星星还在不在原来的地方。"

    天旋地转时,青林最后看见的,是陈卓弯腰校准浑天仪的背影,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指向天空的尺子。

    再次睁眼,青林躺在科技馆的长椅上,手里攥着个冰凉的东西。低头一看,是那个玉星盘,北斗的末端果然多了颗小星星。旁边的大屏幕上,正播放着《中国古代星图》的纪录片,画面上出现了陈卓星图的复制品。

    "公元270年左右,吴国太史令陈卓整合石氏、甘氏、巫咸三家星官,绘制出包含283组、1464颗恒星的《全天星图》,这是世界上最早的完整星图之一。经现代天文观测验证,其恒星位置误差仅在一度以内..."

    讲解员的声音传来时,青林突然想起陈卓说的"步测"。他走到互动星图前,调出公元270年的星空,再叠加现代星图,只见那些红黑蓝的星点几乎完美重合。那颗有争议的辅星,原来就是北斗七星中的"开阳增一",是颗双星,亮度时强时弱,难怪陈卓时能看见时看不见。

    "您看,它一直在那儿呢。"青林对着玉星盘轻声说。

    回家的路上,青林抬头看了看天,城市的光污染让星星变得很淡,但他好像能看见那张三丈长的星图铺在天上,红的石氏星、黑的甘氏星、蓝的巫咸星,在夜色里轻轻眨眼。

    他突然明白,陈卓画的不只是星图,是一座跨越时空的桥。桥的这头是战国的石氏、甘氏、巫咸,那头是现代的天文学家,而陈卓就站在桥中间,手里拿着那把铜尺,一点一点丈量着星空的秘密。

    手机响了,是条新闻推送:"我国最新天文望远镜发现一颗新的小行星,被命名为'陈卓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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