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鱼肚白的晨光勉强穿透薄雾,给青石板路镀上一层淡淡的凉意。
福泽堂的朱漆招牌还浸在晨露里,门楣上的铜铃纹丝不动,可门口的台阶上,早已坐着个身影正是王德发。
他裹着件略显臃肿的棉服,眼底带着难掩的疲惫,却又透着一股紧绷的焦灼。
七点不到,他就揣着颗七上八下的心赶来了,手里还攥着个温热的保温杯,却没心思喝一口。
福泽堂向来是辰时(九点)开门,这两个时辰的等待,对王德发来说,却像熬过了半载春秋。
他太怕了。前几日店里接连出事,生意一落千丈不说,夜里闭眼就是各种纷乱的噩梦,冷汗浸湿被褥是常事,耳边总似有若有若无的异响,整个人熬得眼窝深陷,精神恍惚,再这么下去,怕是真要神经衰弱垮掉。
昨晚从福泽堂回去,他不敢有半分耽搁。
连夜跑到菜市场,翻遍了摊位才找到新鲜的柚子叶,回家后踩着凳子,仔仔细细把叶子挂在店铺大门两侧,叶片上的清香驱散了些许阴翳。
来不及歇口气,又急匆匆赶回老宅,对着祖先的牌位恭恭敬敬上香,三叩九拜后,便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嘴里一遍遍默念“祖先保佑,祖先保佑”,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许是祖先显灵,又或是周先生的吩咐起了效用,这晚他竟踏踏实实睡了个安稳觉,没有噩梦,没有异响,醒来时天光已亮,久违的踏实感让他眼眶都有些发热。
“咔嚓。
清脆的玻璃门开启声划破晨雾,王德发猛地从台阶上站起身,棉服的褶皱都没来得及抚平,快步迎了上去,脸上堆起急切又带着希冀的笑容:“小师傅!你们可算开门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店里的小徒弟刚拉开门,就见王老板一脸焦灼地站在门口,连忙侧身让他进来。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驱散了清晨的寒气,周道清先生已端坐在里间的梨花木椅上,身着一袭素色长衫,手里摩挲着一串佛珠,神色淡然,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待王德发喘匀了气,周先生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如古钟,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王老板,你的法器已经准备好了。”
说罢,小徒弟从内室捧出一个古朴的木盒,打开后,几件东西整齐摆放其中:一串打磨得光亮的五帝钱,铜色温润,隐隐透着灵气;一小盒封装完好的檀香,香气醇厚;一面小巧的八卦镜,镜面光洁,纹路清晰;还有一块掌心大小的黄玉,色泽温润通透,触手生温。
“带回去按我的吩咐摆放,”周先生指了指五帝钱,“这串挂在你店铺门口,可挡煞辟邪;檀香点燃后置于店内正中,能净化气场。
八卦镜需挂在正对面火锅店的窗户上,切记要正对你店铺的方位,可反射不利煞气;这块黄玉,你贴身佩戴,不可离身,能护你心神,最大程度抵挡周身煞气。”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了几分:“我们会在福泽堂为你摆下转运阵,帮你拖延些时日,缓解眼下的困局。
但这终究只是权宜之计,你身上的麻烦根源未除,后面的一线生机,还得靠你自己去找。”
王德发连忙点头,屏住呼吸听着关键。
“你只需找到那位先前提醒过你的先生,”周先生语气郑重,“找到他,你便有解决麻烦的法子。
切记,不可懈怠,时机稍纵即逝。”
王德发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连日来的焦虑与恐惧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他连连对着周先生作揖,双手抱拳,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多谢周先生!
多谢周先生!您真是我的再生父母,这份大恩大德,我王德发没齿难忘!”
说着,他连忙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厚实的信封,毫不犹豫地递到周道清面前:“周先生,这是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您务必收下!”
信封里是整整一沓崭新的钞票,正好一万元,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感谢费。
周先生没有推辞,伸手接过信封,妥善收好。
他心中清楚,这种沾染了对方因果的酬劳,万万不能推辞帮人算命看相、趋吉避凶,本就是窥探天机、干预因果之事,若不收下相应的报酬,这份因果便会反噬自身,招来天谴,这是行内不变的规矩。
王德发小心翼翼地收好木盒,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又对着周先生深深鞠了一躬,才转身兴高采烈地离去,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许多,眉宇间的阴霾一扫而空。
走到门口时,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福泽堂的招牌,晨光中,那朱漆大字仿佛透着暖意。
事情总算有了转机,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接下来,只要找到那位先生,一切就能迎刃而解了。
王德发揣着黄玉,一路快步赶回自己的火锅店,脚步都带着几分急切的笃定。
刚推开门,一股先前萦绕不去的滞涩感似乎还在空气中残留,他不敢耽搁,立刻按照周先生的吩咐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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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从木盒里取出那串五帝钱,铜钱串在一起,沉甸甸的带着古旧的温润,他踮起脚,将其稳稳挂在店铺大门内侧的门楣上,位置正对着门口的中轴线。
接着点燃檀香,三炷香袅袅升起青白色的烟,醇厚的香气缓缓弥漫开来,顺着空气流动,一点点驱散了店内的阴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安心的清宁。
他又拿起八卦镜,走到临街的窗户边,仔细调整角度,确保镜面正对着斜对面的胖子麻辣火锅店,刚摆放好,就见镜面忽然闪过一道细碎的银光,快得如同错觉,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被反射回去,落向对面那栋楼。
做完这一切,王德发只觉得浑身一松,先前那种紧绷的滞重感消散了大半,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贴身戴着的黄玉微微发热,暖意顺着肌肤蔓延开来,熨帖得人心头发暖。
他不敢多耽搁,反手锁上店门,脚步匆匆地朝着记忆中可能找到那位先生的方向赶去眼下唯有找到那位先生,才能彻底解决麻烦。
而就在王德发忙碌的同时,斜对面胖子麻辣火锅店的二楼,一扇拉着半幅窗帘的窗户后,一道阴鸷的目光正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正是这家店的老板刘大壮。
刘大壮身材矮胖,满脸横肉,此刻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看着王德发挂五帝钱、摆八卦镜的动作,嘴角勾起一抹阴恻恻的冷笑,嘴里喃喃自语:“哼,这王德发倒是有点门道,居然真找了高人来破局?
想这么容易就解决身上的麻烦?没门!”
他阴沉着脸,转身快步下楼,穿过喧闹的大堂此刻店里还没到饭点,只有几个伙计在打扫卫生径直走向后厨角落的一间储物室。
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混杂着香灰、酒气和些许奇异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储物室不大,也就几平米见方,里面没摆什么杂物,反倒被收拾出一块空地,正中央赫然摆着一个半人高的法坛。
法坛上铺着一块暗红色的绒布,上面的供奉之物看得人心里发紧:除了常见的苹果、香蕉等水果,还有一大块带血的生肉和一盘卤制好的熟肉,而最惹眼的,是一个巴掌大的陶瓷罐子。
罐子的盖子被厚厚的黑布紧紧包裹着,罐身粗糙,上面用红漆画着一个倒立的神像,神像面目狰狞,一只手抓着一只血淋淋的鸡,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一只脚托着一个小小的香炉,另一只脚上托着一个水碗,模样诡异至极。
神像后面,立着一块木质牌位,上面用朱砂写着几个苍劲的大字:“玉皇老君梅山四山九郎五猖之神位”。
牌位前的供桌上,摆放得一丝不苟:两块刀头肉,一块生一块熟,泛着油光;一个青铜香炉里插着三炷残香,旁边两根红烛燃着微弱的火苗;五碗白米饭整齐排列,每一碗上都插着一根点燃的香,青烟袅袅;五个青花瓷酒杯倒满了醇香的美酒,酒液微微晃动。除此之外,还有五个空碗、五个鸡蛋,以及盐、茶、米、豆等物盐、茶、米、豆已被分开放在每一个碗中,五个鸡蛋竟稳稳当当地竖立在碗里,旁边三个空碗侧立着支撑起一个反扣的空碗,反扣的碗底上,一只拔了毛的鸡头朝外摆放,鸡眼圆睁,透着几分诡异。
刘大壮走到法坛前,从旁边的香盒里抽出三炷香,点燃后对着牌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烟雾缭绕中,他脸上的横肉挤在一起,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而急促:“弟子刘大壮,诚心拜请玉皇老君梅山四山九郎五猖之神,还有各位兵将,收下弟子的些许心意,保佑弟子的火锅店生意兴隆,客源不断,更要拦住对面王德发的财路,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拜完之后,他将香插入香炉,看着跳动的烛火,眼神越发阴狠。
随后,他转身走出储物室,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备注为“钱师傅”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刘大壮的语气立刻变得恭敬起来,先前的嚣张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喂,钱师傅!跟您说个事,我今天发现对面的王德发不对劲,他店里挂了五帝钱,窗户上还摆了八卦镜,看样子是找了高人指点,这可怎么办啊?”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却又透着十足的笃定:“慌什么?
我早就给你安排了五猖兵马贴身护着你和你的店,只要你平常诚心供奉,这些兵马个个听话得力。”
刘大壮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连忙应道:“是是是,弟子一直都诚心供奉,不敢有半点怠慢。”
“那就好,”苍老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晚上我会开坛做法,派兵马过去把他那点布置全给破了,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等破了他的局,你往后就能高枕无忧,生意只会越来越好。”
“太好了!多谢钱师傅!多谢钱师傅!”刘大壮喜出望外,脸上的横肉都舒展开来,连连道谢。
“行了,没事挂了。”电话那头说完,便直接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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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壮收起手机,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
有了钱师傅的保证,他心里彻底踏实了,只觉得王德发的那些小动作不过是垂死挣扎,到头来还是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他扭头瞥了一眼对面紧闭的店门,冷哼一声,转身回了大堂,盘算着晚上等钱师傅破了局,明天就能看到王德发焦头烂额的模样了。
王德发此刻真是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整个人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大街上乱撞。
他揣着贴身的黄玉,手里攥着几张模糊的打听来的线索纸条,从城东跑到城西,又从城南绕回城北。逢人就打听有没有见过这么一位气质不凡、带着个年轻徒弟的高人。
可街上人来人往,谁也没听过这个名字。
他从晨光熹微找到日头西斜,又从夕阳落山走到华灯初上,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喉咙干得冒火,肚子饿得咕咕叫,却连阿赞林的影子都没瞧见。
先前在福泽堂燃起的希望,此刻被漫无目的的寻找磨得只剩几分渺茫,整个人颓唐得不像话。
王德发瘫坐在路边的石墩上,石面的凉意透过单薄的衣料渗进来,却驱不散他心头的燥热。
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燃起火苗,青灰色的烟圈缓缓吐出,模糊了他疲惫的眉眼。
他望着眼前车水马龙的街道,霓虹闪烁,人声鼎沸,可这热闹却与他格格不入,满心只剩迷茫与绝望。
才几天功夫,他原本就不算浓密的黑发里,又冒出了好些刺眼的白发,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不少,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
想到那些接踵而至的倒霉事出门被井盖绊倒摔进下水道,骑车被闯红灯的货车剐蹭,吃饭时一块骨头卡在喉咙差点窒息,喝水都能呛得撕心裂肺,走路时头顶掉啤酒瓶,踩香蕉皮摔得鼻青脸肿,钱包被偷,身上莫名酸痛却查不出病因……每一件都像一把锤子,敲得他快要崩溃。
“师傅,今晚吃什么呀?要不然还去吃火锅呗,昨天那家辣得过瘾!”
一道略显跳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雀跃。
紧接着,另一个温润却带着几分疏离的声音响起:“不吃了,那火锅太辣,吃完上火,今晚找家清淡的馆子。”
这声音!
王德发浑身一震,像是被惊雷劈中,原本耷拉着的脑袋“唰”地一下抬了起来,眼睛瞬间亮得吓人。
是他!是昨天那个在收银台提醒他换条路走的男人!
他猛地丢掉手里的烟,烟头在地上火星四溅,不等多想,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路灯下,一高一壮两个身影正并肩走着,前面那个穿着素色衬衫,气质沉稳,正是他找了一整天的高人;后面那个穿着运动服,一脸雀跃,正是他身边的徒弟。
“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王德发激动得眼泪瞬间涌了上来,鼻涕也跟着往下流,几十岁的大男人,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他顾不上擦脸,手脚并用地从石墩上爬起来,踉跄着就冲了过去,一把紧紧攥住了阿赞林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怕对方跑了。
“大师!大师!我可算找到你了!求求你救救我!”
他哽咽着,话都说不连贯,“我知道你是高人,你就是我的救命稻草,一定要救救我啊!”
阿赞林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愣了一下,身旁的乌鸦也认出了他,挠了挠头,一脸诧异:“唉?你不是昨天那个火锅店老板吗?
这是出什么事了,哭成这样?”
“别提了,一言难尽!”王德发抹了把脸,拉着阿赞林的手就往自己的火锅店方向拽,“大师,咱们去我店里说,我有天大的事求您,您一定要帮帮我!”
阿赞林见他神色急切,不似作伪,便没有挣脱,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
乌鸦跟在后面,一脸好奇地打量着王德发,心想这老板到底遇上什么难事了。
回到王德发的火锅店,他连忙打开门,手脚麻利地冲进后厨,不多时就端出一口鸳鸯锅,锅底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一边红汤翻滚,一边清汤鲜醇。又陆续端上毛肚、鸭肠、肥牛、蔬菜等一桌子菜,摆得满满当当,还开了两瓶好酒。
“大师,小哥,你们千万别客气,边吃边聊!”王德发殷勤地给两人倒上酒,脸上满是恳求,“我这事儿,真是十万火急!”
乌鸦拿起筷子夹了片毛肚,笑着说:“老板太客气了,有什么事你倒是说说,不然我师傅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你啊。”
阿赞林也点头,目光平静地看着王德发:“是啊,你先说说情况。”
王德发连忙欠了欠身,恭敬地问道:“不知道大师怎么称呼?”
“我叫苏林,”阿赞林淡淡开口,指了指身边的乌鸦,“他是我徒弟,叫乌鸦。”
“苏大师!”王德发连忙改口,脸上满是感激,“多谢您昨天提醒我换条路走,要不然我今天怕是真见不到您了。
您就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不然我迟早要被人给害死!”
说着,他就把最近遭遇的一系列倒霉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从掉下水道、出车祸,到被噎被呛、遭啤酒瓶砸、丢钱摔跤,再到身上莫名难受却查不出病因,桩桩件件,说得惊心动魄。
苏林和乌鸦听得一愣一愣的,面面相觑,心里都暗暗称奇这王老板的命是真硬,这么多倒霉事凑在一起,居然还能好好站在这儿。
王德发喘了口气,又把昨晚去福泽堂找周道清先生算命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恳切地说道:“周先生说了,只有您能解决我的问题!
苏大师,只要您能帮我摆脱这困境,我愿意拿出十万块作为感谢费!”
话音刚落,他就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厚实的信封,里面装着五叠崭新的钞票,直接递到苏林面前:“这是五万定金,事成之后,我再给您五万!
苏大师,求求您了,救救我吧,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苏林看着他眼底的焦灼与绝望,沉吟片刻,说道:“我先帮你看看,具体能不能解决,现在还不好说。”
说着,他伸出手,轻轻扒开王德发的眼皮,又示意他伸出舌头。
王德发连忙照做,只见他的眼白一片灰蒙蒙的,透着一股暗沉的死气,显然是被人下了邪术,背后有人在暗中搞他。
“确实是有人在针对你。”苏林松开手,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想想该怎么帮你。”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鸭肠,放进清汤锅里轻轻涮了涮,动作不急不缓。
“好好好,苏大师您慢慢吃,不急,不急!”王德发连忙说道,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
三人边吃边聊,苏林偶尔会问几句关于那些倒霉事的细节,王德发都如实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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