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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钟楼响第四十九声那夜
    钟楼响第四十九声那夜,程砚秋没有下山。

    她站在密室中央,手中铁匣尚未上锁,最后一幅原始星图已封存其中。

    烛火将熄,影子在墙上拉得极长,像一道不肯退场的执念。

    她没走,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块铜制残片——日晷测影基准器的碎片,三年前静思院火灾当晚失窃之物,钦天监列为“禁毁”,本应深埋地宫。

    可它出现在东宫修缮祭坛时一名杂役的旧工具袋里。

    她用指尖摩挲边缘的刻度,那是先帝朝钦天监正卿亲手校准的标准原器,误差不过毫厘。

    如今却被当作废铜贱卖。

    她冷笑一声,将它嵌入新制报时装置底座,旋动磁轴偏角,调整倾角三分,使明日辰时三刻的阳光能穿过预留孔隙,在下方铜牌投出一道细如刀割的光纹。

    裂痕状,似“天裂”。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知道一旦显现,便再无回头路。

    而此刻,安国公府西厢房内,苏锦黎正对着一张暗纹纸条沉思。

    字迹来自王府安插在乾清宫的小太监:“陛下自祭坛归来后闭门斋戒,两日未见群臣,亦拒览奏章。”

    她眉心微蹙。

    这不是悲痛,是崩塌前的真空。

    帝王若沉默太久,权力便会自己寻找出口。

    太子裴文昭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诏令可伪、圣意可代、史笔可篡——只要没人敢质疑天命。

    必须打破寂静。

    她提笔写下几个字,命人连夜传召赵九龄。

    一个时辰后,刑部仵作班头翻墙入府,靴底还沾着昨夜雨水与泥土混合的黑泥。

    他听罢命令,眉头一跳:“王妃是要我……造假?”

    “不是造假。”苏锦黎目光平静,“是还原。当年静思院焚宅,对外称‘意外走火’,实则门窗皆被铁钉封死。那样的大火,不可能只留下灰烬。骨粉会渗入地基,混进夯土层。我们只是让它重新浮现。”

    她递过一只小瓷瓶:“这是朱砂与硝粉按古法配比的‘血土引’,掺入新采样本中,控制剂量,让渗出液呈暗红却不凝结,形似泪痕,却不留实证。”

    赵九龄低头看着那瓶红色粉末,良久才道:“若被人查出人为痕迹……”

    “那就说明,他们真正在怕的东西,正是我们揭出来的真相。”她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去吧。明日清晨,我要整个祭坛‘流泪’。”

    次日辰时初,礼部洒扫官照例巡查春社祭坛。

    刚踏上石阶,忽觉脚下潮湿。

    俯身细看,坛基缝隙竟渗出暗红色液体,缓缓沿青砖纹路蔓延,宛如血泪滴落。

    道士惊呼跪地,连诵“天怒显兆”。

    消息传开不过半个时辰,谢云归已在御史台会客厅内与三位素来谨慎的言官达成共识。

    “静思院案重审,势在必行。”他展开一份工部账册副本,“恒通营造行上报祭坛建材费用为八万三千两,实际核查仅耗资四万不足。差额六成,全部转入东宫月俸支取名录。诸位可想一想,建一座祭天之所,为何要由太子私库出资?”

    三人面面相觑。

    谢云归又取出另一张图卷:“更巧的是,火灾当夜,钦天监记录星轨有误,紫宸钟多响一声。程博士曾三次申请复核原始星图,均被驳回。今我请旨:公开演算那一夜的天象轨迹,以证是否‘违逆天时’,招致灾异。”

    他提笔润墨,在奏疏末尾写道:“《春秋》有言:‘宋灾火,孔子谓非天罚,乃人祸也。’今社稷基石含骨灰,坛前现血泪,非天降怒,实人心溃败之兆。请重启旧案,还亡者清明,警生者戒惧。”

    奏疏递上去时,皇宫仍笼罩在诡异的寂静中。

    庆元帝未召见任何人,甚至连膳食都由老太监送至殿外。

    但就在谢云归出宫之际,内侍省传出一句话:“奏章留中不发。”

    ——既不批复,也不退回。

    这是默许。

    风向变了。

    与此同时,钟楼之上,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斜斜射入密室。

    光线穿过程砚秋所设的日晷孔隙,在铜牌上投下一抹细长光影。

    那光如刀,割裂整块金属表面,赫然构成“天裂”之象。

    她望着那道光,久久未语。

    而在七王府深处,药炉轻沸,白烟袅袅。

    萧澈靠在床榻上,面色苍白,指尖却稳稳捏着一张药方笺。

    沈怀瑾低声禀报外面局势,他只淡淡点头,最后提笔在背面写下一列小字。

    墨迹干透后,他吹熄烛火,轻声道:“送进去。”

    那张纸最终会被呈至御前,而背面八字无人能解:

    星移斗转,其应在人。

    萧澈没有等回皇帝的召见,却等来了整座京城悄然流动的风声。

    药炉还在烧,沈怀瑾拂去袖上夜露,低声禀报:“老太监捧着药方跪了半刻钟,哭得几乎喘不上气,说七殿下昨夜咳血三升,仍执笔抄完《金刚经》一卷,只为祈陛下神智清明、不受蒙蔽。那纸呈上去时,指尖都在抖。”他顿了顿,“御前内侍亲口传话——‘留中’。”

    萧澈闭着眼,唇角微动,像笑,又不像。

    而帝王终于懂了这层意思。

    翌日清晨,圣旨自乾清宫发出:三日后午时正,钦天监于紫宸殿前设台演天,推算春社祭坛异象之源,百官列席观证。

    消息传出,满城噤声。

    程砚秋在钦天监密室里听见宣旨声时,正将最后一块铜轮嵌入浑仪底座。

    她没抬头,只问了一句:“是哪位大人来传的?”

    “礼部尚书亲自来的。”小吏压低声音,“脸色铁青,手都在抖。”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抚过面前两幅星图——一幅是东宫三年前呈报的“祥瑞记录”,墨迹工整,赫然写着“荧惑守心,主贵人登极”;另一幅则是她私藏的原始观测档,朱笔批注清晰:“亥初二刻,火星躔井宿九度,距心宿二十一分,未入其域。”

    荧惑即火星,古谓之“罚星”。

    所谓“守心”,乃帝王崩殂或权臣夺位之兆。

    若真有此象,当年先帝驾崩之际理应天象大动。

    可事实却是,那一夜星空平稳,反倒是静思院起火时,紫宸钟莫名多响一声,被强行记为“天庆余音”。

    她早知那是篡改。

    如今,她把这两组数据刻进一枚双面铜轮,一面阴文为假,一面阳文为真。

    只要机关启动,投影便会随光旋转,在白幕上交替显现虚实星空——谎言将在阳光下自行崩解。

    夜深,钟楼再无声响。

    但她登上最高层,点燃一盏青灯。

    灯外覆以竹篾遮板,她用手掌一下一下掀开——一下,停;一下,再停。

    整整四十九次。

    灯火在黑暗中明灭如心跳。

    这是《周礼·春官》所载“告丧之数”,唯有国殇、君薨、社稷倾覆之时,方可为之。

    百姓不知其意,但钦天监老人看见钟楼孤灯闪动四十九下,无不伏地掩面。

    他们明白:有人在替天言说。

    而在七王府西厢,苏锦黎收到赵九龄密报:“祭坛渗液已持续一日一夜,道士们说是‘地血涌流’,连东宫派来的监工都不敢靠近清扫。”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缓缓合上账本。

    紫宸殿前的高台尚未搭起,但风暴已在无声中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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