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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冷宫里没人,但有账
    冷宫的门在风里晃了一下,像是被人轻轻推过。

    苏锦黎站在门槛外,脚尖停在一道裂开的青石缝前。

    她没急着进去,只抬眼扫了一圈四周——荒草半人高,瓦檐残破,几只乌鸦扑棱着飞走。

    可越是死寂的地方,越藏不住活人的痕迹。

    她迈步跨入。

    尘灰簌簌从梁上落下,阳光斜切进来,照出空气中浮动的微粒。

    书库三面靠墙,排着十余架蒙尘典籍,最里侧那排第三架,正是赵九龄所说的位置。

    她走近,蹲下身,指尖拂过地面。

    积尘厚薄不一。

    左侧有明显拖拽痕迹,木架底部刮出两道浅沟,方向朝内。

    昨夜有人来过,动作匆忙,甚至来不及彻底清扫。

    “不是东宫的人。”她低声自语,“是心虚者才会掩盖得如此刻意。”

    她起身,目光落在书架夹层。

    那里有个隐蔽暗格,极难发现,若非慧真曾在此修行十年,怕也寻不到入口。

    次日清晨,净心庵后院佛堂中,慧真提笔蘸墨,手竟稳得出奇。

    他临摹的是先皇后亲笔《心经》拓本——那是宫中流传最广的字迹样本。

    每一道转折、顿挫都需分毫不差。

    纸上渐渐浮现一行小楷:“影阁之设,始于先帝密诏‘以财稳政’,然十年弊生,民怨潜涌……皇后密令魏箴筹建备档司,藏证待时。”

    内容全为虚构,却处处契合史实空隙。

    所谓“备档司”,从未见于任何官方记录,但听来合理:帝王晚年多疑,皇后忧国,暗中留存证据以防权臣篡改历史——谁能不信?

    苏锦黎坐在一旁翻阅誊抄稿,逐字校对。

    南砂碎屑就放在案边瓷碟中,细如金粉。

    她取出几片,夹进残卷页间,又故意洒落两粒在暗格边缘。

    “药引之物出现在冷宫?”她轻笑,“他们一定会觉得,这是线索,而不是陷阱。”

    与此同时,赵九龄已调来宫门出入簿。

    两名东宫讲读官,皆以“修缮前朝旧典”为由申请入禁地,时间恰好是前日傍晚。

    理由冠冕堂皇,可冷宫荒废多年,何来典籍可修?

    更巧的是,魏箴亲自驳回奏请,还加批八字:“阴秽之地,不宜妄入。”

    驳得干脆,反倒可疑。

    赵九龄冷笑一声,当即下令:冷宫外围三十步内,铺上新泥,掺细沙,踩之必留痕;屋檐四角悬铜铃,线连窗棂,稍动即响;再派四名暗卫换上杂役衣裳,在附近假作清理断枝,实则盯死每一寸动静。

    “他们被逼到绝路了。”他对萧澈禀报时说得平静,“要么信这本假账是真的,要么赌自己还能全身而退。”

    萧澈倚在廊柱边,手里握着一枚旧玉佩——那是母亲遗物,也是当年影阁名单上第一个标记。

    他没说话,只是将玉佩收回袖中,转身步入工部签房。

    半个时辰后,一道紧急公文从皇陵监发出:因暴雨冲塌部分围墙,需调工匠连夜施工,临时围挡将延伸至冷宫后巷。

    工部侍郎亲自督办,兵部协防,不得延误。

    没人质疑。毕竟,皇陵安危重于一切。

    可那道“临时围墙”修得蹊跷——明明只需堵住缺口,却绕了个大弧,把冷宫西侧出口尽数封死。

    巡夜守卫也换了新人,腰牌编号属清弊专使司直管,连内廷都查不到来源。

    当晚二更,风起。

    铜铃骤响。

    黑影翻墙而入,动作迅捷,落地无声,显然训练有素。

    三人直扑书库,一人在外望风。

    为首的掀开第三排书架暗格,果然摸出那份《影阁溯源录》残卷,抽出一看,脸色微变。

    “真是她的笔迹……”

    话音未落,屋外忽有犬吠。

    那是信号。

    赵九龄早已埋伏在外,只等对方触碰证据便收网。

    但他没有立刻现身。

    他在等更重要的猎物。

    苏锦黎立于王府西厢窗后,手中捧茶已凉。

    她望着远处宫墙轮廓,仿佛能看见那些人正捧着假证据仓皇撤离。

    她知道,不出明日,这份“密录”就会摆在太子案头。

    而真正致命的,不是纸上的字,是它出现的方式——藏于冷宫、沾有南砂、笔迹确凿、路径闭环。

    他们会相信,因为太像真的。

    也会疯狂,因为一旦坐实,便是弑君之罪的前兆。

    她放下茶盏,转向身旁账房先生,声音低而稳:“拟一封急报,用岭南驿传火漆印式,抬头写‘陆明远家属叩呈七王妃’。”

    账房抬眼:“报什么内容?”

    她顿了顿,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就说——他儿子醒了。”夜色如墨,王府账房的烛火却亮到三更。

    苏锦黎坐在内室案前,指尖轻敲桌面,节奏不急不缓。

    她面前摊着一张岭南驿传专用的加急文书纸,火漆印模已备好,只等封缄。

    那封信的内容极短,字字如钉:

    “陆明远家属叩呈七王妃:小儿自坠马昏沉三月,昨夜子时忽睁眼识人,口呼‘父亲冤’,继言‘名单藏影阁’,今已语无伦次,然神志初醒,或可指认同谋。”

    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确认笔迹、用词、落款皆无破绽——这本就是按岭南旧档仿写的家书体例,连“叩呈”这样的谦辞都出自陆明远原籍乡俗。

    她甚至让人特意从岭南快马调来其妻往年的手札作对照,改了三遍才定稿。

    “不是真信,就得比真的还像。”她低声说。

    账房先生额头沁汗,双手捧上最后一道工序:火漆封印。

    那枚铜印是特制的,纹样与岭南驿路总站一致,唯有尺寸略小一分——寻常人看不出,但若送去工部核验,便会留下“来源可疑”的痕迹。

    这正是她要的效果。

    “明日辰时,沈砚会去东阁送抄录的田赋清册。”她将信收入袖中,语气平静,“他会‘不小心’把这封信掉在回廊台阶上。”

    沈砚是王府记事参军,素来稳重,但从不参与核心机密。

    他出现在东阁,合情合理;他掉落一封私人信件,也无人起疑。

    而东宫在王府的眼线,早已盯死每一个进出东阁的人。

    果然,次日未时,赵九龄便送来密报:东宫连夜召集五名心腹幕僚,闭门议事近两个时辰。

    议题只有一个——是否应在七皇子行动前,抢先焚毁冷宫中的“备档”。

    “谢元甫亲自去了。”赵九龄站在暗处,声音压得极低,“带的是亲卫,走的是偏角门,没走宫道。”

    苏锦黎点点头,目光落在沙盘上冷宫西侧的标记点。

    那里,一圈新泥围栏已悄然成形,像一道沉默的牢笼。

    “他怕了。”她说,“他不怕假账,怕的是账上有名字。”

    真正让她动杀机的,从来不是那些贪墨银两的小吏,而是第一个把赃款塞进皇帝药费里的胆大包天之人。

    若连救命的钱都能吞,还有什么不敢做?

    入夜,风再起。

    冷宫夹道深处,赵九龄率四名暗卫伏于断墙之后。

    他们穿着灰褐杂役衣,脸上抹着炭灰,呼吸几乎与夜风同频。

    破窗之内,书库寂静如墓。

    约莫二更过半,一道黑影翻墙而入,动作利落,身后跟着两名随从。

    为首者手持火把,面容隐在光影交错间,却是当朝礼部尚书、东宫首席谋士——谢元甫。

    他直奔书库,一脚踹开虚掩的门,举火四顾,目光迅速锁定第三排书架。

    他伸手探入暗格,取出那份《影阁溯源录》残卷,手指微微发抖。

    “果真在此……”他喃喃,“先皇后若地下有知,也不该让这些东西现世。”

    他从怀中取出油布,铺地,将残卷置于其上,又掏出一盒火石。

    “烧了吧。”他低声说,“一把火烧干净,谁也查不到源头。”

    火石擦出一点星芒,眼看就要落下——

    “先皇后遗令在此,谁敢动一字?”

    一声厉喝自门外炸响。

    众人惊回首,只见魏箴立于门槛之外,手中高举一方金丝楠木匣,上覆黄绫,赫然是宫中最高规格的“御前密档”样式。

    谢元甫脸色骤变:“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老奴奉皇后遗命守此十年。”魏箴步步逼近,声如寒铁,“今日终见贼子上门,岂能容你毁证灭口?”

    话音未落,窗外暗哨吹响短笛。

    赵九龄一跃而起,破门而入,两名暗卫锁住退路,一人直扑谢元甫。

    混乱中,谢元甫猛地将手中残页撕下一角,塞入口中,仰头咽下。

    赵九龄反应极快,甩出一枚银针,正中其喉结下方穴位,那人顿时呛咳不止,腹中翻涌,硬生生吐出那片纸屑。

    赵九龄俯身拾起,拂去尘土,展开一看,仅一行小字:

    “癸未年十一月初六,首笔分红入调方使林承业私账。”

    四下死寂。

    苏锦黎站在屋外阴影里,听着回报,眼神渐冷。

    “癸未年……那是先帝病重第三年。”她缓缓开口,“当年户部拨银三十万两专用于御药监采办药材,民间传言‘药贵如金’,百姓买不起一副退热汤。”

    她冷笑,“原来第一笔赃款,是拿去给皇帝治病的钱。”

    她转身看向魏箴,月光映在他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

    “你说,先皇后要等的人是谁?”她问。

    魏箴低头,良久,声音微颤:“或许……就是您这样不怕烧掉整座皇宫的人。”

    远处钟鼓楼忽地响起。

    不是报时的缓钟,而是十二声急促鼓鸣——那是皇城遇重大变故才会敲响的警世之音。

    风穿冷宫,卷起满地灰烬。

    苏锦黎望着那片废墟般的书库,忽然道:“把这份残页拓三份。”

    “一份存王府密档,一份送御史台留底……”

    她顿了顿,唇角微扬,

    “最后一份,交给周怀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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