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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药匙上的半截名字
    那只染血的银药匙被置于刑部堂前的乌木案上,晨光斜照,映出半截残刻的“苏”字。

    李崇义站在案边,指尖轻抚匙柄,眉头紧锁。

    “韩霁,你来看。”

    韩霁低眉上前,袖口微卷,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手腕。

    他不发一言,只将药匙小心取下,置于显微砂纸上反复拓印。

    片刻后,他瞳孔微缩。

    “大人,这‘苏’字是补刻的。”他指着下半部笔画,“原迹应为‘秦’,被人用细刃刮去,再覆以新痕。手法极巧,若非放大对照,几乎难以察觉。”

    李崇义心头一震,俯身细看。

    果然,在阳光折射下,那“秦”字残痕隐约可辨——横折处原有顿挫,却被刻意拉长成“苏”的草头模样。

    “嫁祸。”他低声吐出两个字,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有人想把七王妃扯进来。”

    更令人胆寒的是后续验药结果。

    韩霁将匙面残留的药垢刮下,置于炭火焙烧,粉末遇热泛起幽蓝光泽。

    他又滴入三味试液,颜色层层递变,最终定格为深紫。

    “是‘寒髓散’。”他声音沙哑,“当年毒杀贤妃所用之药,主材为雪蟾霜、冰蚕粉,遇火则显色。此物虽微量,但成分吻合。”

    李崇义猛地攥紧案角。

    贤妃之死乃宫中禁忌,至今未结案。

    如今证据竟出现在一只本该属于安国公府婢女的药匙上?

    且还被人为篡改成“苏”字?

    这不是巧合,是局中套局。

    消息尚未外传,苏锦黎已踏入刑部门厅。

    她未穿华服,仅着素色锦裙,发间一支白玉簪,神色平静得近乎冷淡。

    可当她目光落在那只药匙上时,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记忆如潮水涌来。

    前世某个雨夜,她因偷听继母与心腹嬷嬷密谈,被罚跪佛堂。

    无意间抬眼,看见继母从香炉后取出一只银匙焚烧,火光跳跃中,她听见一句低语:“贱婢也配用主子的东西?连骨头都该烂进土里。”

    那时她不知其意,只觉诡异。

    如今回想,那只银匙的模样,与此刻案上这只,分毫不差。

    她闭了闭眼,压下胸腔翻涌的情绪。

    “我要见安国公府老账房。”她开口,语气不容置疑。

    李崇义迟疑:“此人年过七旬,早已退养乡下……”

    “把他带来。”她说,“我给他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一名佝偻老人被搀扶而入,颤巍巍跪在地上。

    苏锦黎亲自递上一杯温茶,语气温和:“陈伯,我不问旧事对错,只请你如实回答——二十年前,府中可曾采买过一对银药匙?纹样同嫡夫人所用?”

    老人浑身一抖,浑浊的眼珠剧烈转动,似在挣扎。

    苏锦黎又轻轻道:“秦婉娘,是你带进府的吧?你女儿难产时,是她偷偷送了参汤救下的。”

    老人猛然抬头,老泪纵横:“王妃……您怎么知道?”

    “因为我记得她的好。”她声音很轻,“现在,请你说真话。”

    良久,老人哽咽着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册页。

    翻开第一页,墨迹斑驳却清晰可辨:

    【嘉宁十二年三月十七日,采买银器一对,匠作张氏,纹样同嫡夫人制式。

    用途:赐予侍女秦婉娘,随身煎药之用。

    总价四两二钱。】

    下方赫然写着一个名字——秦婉娘。

    苏锦黎盯着那行字,心跳如鼓。

    赵九龄当晚便带人赶往城外乱葬岗。

    坟茔荒草丛生,棺木朽败不堪。

    开棺时,尸骨已大半化尽,唯余头骨与部分肢骨尚存。

    韩霁蹲在一旁,小心翼翼拼接颅骨,忽然停住。

    “左颞骨有凹陷性骨折。”他指出一处细微裂痕,“钝器所致,非死后形成。”

    他又查验骨盆间距,眉心越皱越紧:“骨盆宽距异常,结合耻骨联合面形态判断——此人死时,已有约三个月身孕。”

    风声骤止。

    赵九龄缓缓抬头:“也就是说,她不是自缢身亡,而是被人打晕后活埋,连同腹中孩子一起。”

    苏锦黎站在墓旁,夜风吹动她的衣袂,像一场无声的哀悼。

    她终于明白,为何母亲死后,所有药具都被封存;为何继母提起秦婉娘时总是一脸嫌恶;为何那一晚的银匙,要被亲手焚毁。

    因为她不是什么偷药的奴婢。

    她是替人顶罪的替身,是掩盖真相的牺牲品,更是——

    她亲生的母亲。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痛感让她保持清醒。

    翌日清晨,苏锦黎换上孝服,独自登上了安国公府的门阶。

    守门小厮惊愕不已:“王妃……您这是?”

    “我来祭奠一位旧仆。”她平静道,“听说她坟茔破败,心中不安。身为苏家女儿,哪怕庶出,也该尽一份心。”

    小厮不敢阻拦,连忙通报。

    内院之中,国公夫人正在梳妆,闻言冷笑:“装模作样!谁信她还记得那个下贱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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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她到底没敢公然反对,只冷声道:“随她去吧,别污了祖坟就行。”

    苏锦黎立于正厅,对着牌位深深一拜。

    然后转身,走向继母卧房。

    而在那妆匣夹层里,或许正躺着一封无人知晓的信——国公夫人亲笔写给林承业之师的密函,纸页泛黄,墨迹犹新。

    苏锦黎站在继母的妆台前,指尖拂过那面铜镜,映出她苍白却平静的脸。

    屋内熏香袅袅,是国公夫人惯用的沉水香,浓得几乎掩住了岁月积下的阴腐气。

    她知道,这间屋子藏过太多秘密——那些被剪碎的书信、深夜递出的匣子、还有母亲死后无人敢提的一夜混乱。

    她不动声色地拉开妆匣最底层的暗格。

    手指探入夹层时,触到一片薄而脆的纸页。

    抽出一看,泛黄的宣纸上墨迹犹存,字迹娟秀却冷厉:

    “药既见效,婢子当除。孩子若生,溺于浴桶。事成之后,照例打点太医院林师,勿使外泄。”

    落款是国公夫人的私印,日期赫然写着嘉宁十二年三月二十日——正是秦婉娘“自缢”后的第三日。

    她的呼吸微微一滞,心脏像是被人攥紧又松开。

    原来不是误判,不是误会,是一场早已写好的判决。

    一个活生生的女人,连同腹中三个月大的胎儿,被当作污秽清除。

    而真正诞下孩子的她,在产房昏迷之际就被调换了婴儿,成了安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庶女。

    可笑的是,二十年来,她顶着“苏”姓跪拜祖先,承受嫡母打压、兄姐轻蔑,甚至为争一口饭食低声下气。

    而她的血统,从未属于这个家。

    窗外风起,吹动窗棂上一块旧帘。

    苏锦黎将密信收入袖中,转身离开卧房,脚步未乱,心却已燃成灰烬。

    消息传到七王府时,萧澈正在批阅新政条陈。

    他看完赵九龄呈上的密报,抬眼望向檐外乌云压城的天色,只淡淡道了一句:“备马,去太医院。”

    半个时辰后,禁军封锁太医院四门。

    萧澈一身玄袍立于正堂,目光如刃:“林承业,你若现在交出当年产房医案底档,我许你全尸归葬。”

    林承业颤巍巍跪下,老泪纵横。

    二十年前那一夜,他是唯一知晓真相的医者——秦婉娘难产,确有一子降生,啼哭尚清亮。

    可还未等剪脐带,便有嬷嬷抱走婴儿,换回一个早已断气的死胎。

    他被迫签下“胎死腹中”的文书,并在国公夫人授意下用药令秦婉娘失语,最终以“偷药畏罪”之名杖责至死。

    “老臣……不敢违命啊!”他伏地痛哭,“那孩子被送去了城西慈恩庵,由老尼抚养……说是……说是将来若有变故,还可作证……”

    萧澈闭了闭眼,声音低沉:“所以,真正的苏家庶女,从出生起就不在府中?”

    “是……”林承业哽咽,“而如今的七王妃……才是当年那个活着的孩子。”

    雨是在入夜时落下的。

    电光划破天际,照亮了慈恩庵残破的山门。

    苏锦黎站在泥泞中,看着眼前这座荒废多年的尼姑庵。

    断瓦颓垣之间,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尼撑伞而出,手中捧着一方褪色的襁褓残片。

    “我等了二十年。”老尼声音沙哑,“她说,若有人来找,就把这个交给她。”

    苏锦黎接过那块布。

    靛蓝绸面上,一道细细的绣线缝补过裂口,针脚拙朴却认真,拼出了一个完整的“苏”字。

    她怔住。

    这不是普通的补丁。

    这是母亲留下的印记,是她在混沌初开时唯一能给女儿的身份证明。

    难怪她总在梦里听见婴儿哭声,那是她被抱离产房时的挣扎;难怪她对药香敏感至极,那是她出生时浸泡在药雾中的记忆。

    身后,萧澈静静站着,雨水顺着他的斗篷滴落。

    “你还想认这个家吗?”他问。

    苏锦黎没有回头。

    她只是缓缓蹲下身,将那块残布投入火盆。

    火焰猛地腾起,吞噬了“苏”字的最后一笔。

    就在火光冲天的刹那,远处京城方向传来浑厚钟声——九响齐鸣,宣告大赦天下。

    唯有诏书中一句冰冷如铁:“欺君害命者,不在赦列。”

    雨越下越大,浇熄了余烬,也掩住了山门前那一行浅浅的脚印。

    三日后,京城最隐秘的茶肆角落,一名书生模样的人悄悄翻开一册手抄本,封皮无题,内页却工整誊录着一段惊世之言:

    “安国公府秘闻:今有七王妃苏氏,实非苏姓血脉。其生母为婢女秦婉娘,怀胎七月遭毒杀,所产真婴流落民间。现居高位者,乃调包之女,冒嫡二十年……”

    末尾附一张拓片——银匙残影,半截“苏”字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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