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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她说别信,我就偏要听
    裴照返京那日,天未亮透。

    城门刚开,晨雾还缠在街角屋檐,他骑马入城,披风沾满露水。

    一路无话,连随行亲兵都察觉他神情不对——目光始终锁着前方,像是穿过宫墙,落在某个看不见的点上。

    枢密院召见来得很快。

    紫宸殿东厢,三位大臣端坐案后,宣读新令:即日起裁撤“边哨骨哨制”,改行宫廷新颁《夜巡金柝律》。

    所有旧式传讯器具须三日内上缴销毁,违者以通敌论处。

    理由冠冕堂皇:“旧制杂乱无序,易被奸人仿造;金柝为官造礼器,声准统一,可肃军纪。”

    裴照垂首听着,不动声色。

    可掌心早已攥紧——他知道这道令意味着什么。

    那些用兽骨、竹管、陶铃制成的哨具,不是军规里的条文,是活过边境风雪的人用命换来的暗语系统。

    七年前苏锦黎被困北境,就是靠一枚烧火棍敲击冰层,传出三短一长的节奏,才让接应部队摸清敌营布防。

    而如今,他们要毁掉这一切,连同那段不能说的历史一起埋进地底。

    他低头应诺,声音平稳:“遵令。”

    回营后,他没立刻下令收缴。

    反而召集亲信,以“例行检修”为由,将各关隘上报损毁的哨具逐一调包。

    真品藏入烽燧地窖夹层,外裹油布,再压一层干草。

    每件登记时只写“残损待修”,无人细查。

    当夜,他在灯下翻阅各地军报。

    目光停在三处边镇记录上:玉门、临洮、雁门。

    皆称“哨具浸水失灵,音律错乱,已按新规更换金柝”。

    可裴照清楚,这三个地方,正是当年苏锦黎私放流民的落脚点。

    她曾借商队之名,将三百余名被强征劳役的百姓分批送出关外,安置于荒谷屯田。

    那年冬天极寒,她亲自走了一遍路线,在每个接头点留下一组固定频率的响器作为信标——疏三,密一,三短夹一长。

    和昨夜驿站屋檐下的陶铃,一模一样。

    他盯着军报良久,忽然起身走到帐后,从铁箱底层取出一片槐叶。

    叶脉上的字迹已被雨水冲淡,但“别信新令”四字仍依稀可辨。

    风起了七年,现在又回来了。

    另一边,周砚舟正跪坐在永宁阁积尘的档案堆里。

    圣音坛案牵连甚广,朝廷命他核查余党名单。

    可他在一堆焚毁未尽的奏折残卷中,发现了一份密奏副本。

    纸页焦黄,字迹却清晰——赵元礼亲笔所书,呈送某阁老:

    “……苏氏虽逆,然民间声望日隆,不可力压。不如将其事迹编入《贞烈录》,塑其为‘忠君守礼’典范,既可安抚民心,又能削其反骨。使其英名为朝廷所用,则民不敢再生异志。”

    周砚舟冷笑一声,掷笔于案。

    忠君?守礼?

    那个敢烧粮仓账册、带流民越境逃亡的女人,何时成了你们口中温顺的牌坊?

    他拂袖而出,径直往城南去。

    柳氏住处极简陋,一间塌了半边墙的老屋,灶台裂着缝,锅盖破了个洞。

    老人蹲在门口补锅,听见脚步也没抬头,炭条在锅底划出四道黑痕。

    周砚舟站在三步之外,静静看着。

    “你们来了。”她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又是来说她的好话?”

    “我不是来立碑的。”他说,“我是来问真相的。”

    柳氏抬眼看了他一眼,眼神浑浊却锐利。

    “你们官家爱立牌坊,可她从来没想当牌位。”说着,把炭条一扔,指着锅底四个字,“活着的人说了才算。”

    周砚舟心头一震。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有人喊:“赵元礼跑了!”

    实则未跑成。

    押解途中,此人趁夜挣脱绳索,刚翻过牢棚围墙便被巡逻卫士擒回。

    现关在临时囚棚,手脚俱锁。

    深夜,看守听得里面喃喃自语:“我不是坏人……我只是顺应时势……若早知今日风向,我定第一个建碑!”

    话音未落,棚顶忽有窸窣之声,一捧槐籽自缝隙洒落,簌簌滚进草席。

    翌日清晨,赵元礼发狂般扒开泥土,指甲劈裂也不停手。

    终于看清——每粒种子都被穿孔系线,排列成一行小字:

    你说的话,树都记得。

    与此同时,阿阮正在酒肆后院晾布。

    春阳微暖,风吹起她鬓边碎发。

    她正要把一条棉巾挂上竹竿,忽然听得袖中轻响。

    伸手一摸,掏出一封无署名信。

    信封泛黄,边缘焦黑,似曾遇火。

    拆开一看,内里仅有一块烧焦的竹片残片,只剩半截弧形,约两指宽。

    她指尖一顿。

    这不是寻常物。

    竹质粗韧,切口斜削,是陈哑子惯用的手法——那人曾是安国公府厨下杂役,天生不能言语,却擅以竹片刻码传信。

    当年苏小姐出事前,常借他送菜之便递消息。

    她凝视残片许久,轻轻摩挲那焦黑边缘。

    上面刻着半句暗语,残缺不全,只余三字尚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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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令……

    其余尽毁。

    她缓缓将竹片贴于胸口,望向西边天空。

    那儿有座废弃鼓楼,檐角空荡,原该挂着一只铜铃。

    风吹过院子,酒旗轻扬。

    她没动,也没喊人。

    只是默默收下所有晾晒的布,关上了后门。

    阿阮把那半截竹片贴在胸口时,风正穿过院子,吹得晾绳上的布帛扑簌作响。

    她没立刻动作,只是站着,像一尊被时光钉住的影子。

    陈哑子的手法她不会认错——斜口削刃,深浅一致,是当年安国公府后厨里,唯一能替苏小姐传话的人。

    而“归令”二字之后残缺的痕迹,并非火烧所致,而是刻意断裂,留白以避祸。

    她回屋点亮油灯,从床底拖出一只旧木匣。

    匣中藏的不是金银,是一叠泛黄的纸页,边角卷曲,浸过水又晒干,上面密密麻麻记着音节、节奏、敲击次数与对应含义。

    这是苏小姐亲授的暗语谱,仅限心腹知晓。

    她指尖颤抖地翻到“蜕”字条目下,对照残片边缘的微小刻痕,终于拼出完整译文:

    “裴将军身边有蜕鳞者。”

    “蜕鳞”二字让她脊背发凉。

    当年苏小姐说过,蛇换皮则隐踪,人变心则通敌。

    “蜕鳞者”,是潜伏于己方内部、表面忠顺实则倒戈的奸细。

    她不能直接递信。

    裴照是禁军统领,一举一动皆在监察之下,若有人见她这等身份的女子夜闯军营,不等开口便会被拿下。

    思来想去,唯有老办法——借食送信。

    次日清晨,她亲自酿了一坛梅子酒,选的是最普通的陶坛,外涂褐釉,毫不起眼。

    她在坛内壁以细针刻下七组数字,对应京畿七座哨塔的换防空档时辰,每一处都曾是旧骨哨系统的关键节点。

    刻完后用湿泥封口,再糊一层蜂蜡,伪装成年久渗漏的模样。

    晌午,她唤来常往军营送菜的小厮阿禾:“送去裴将军帐中,说是谢他去年冬日施粥之恩。”

    裴照接过酒坛时,并未多看。

    直到晚间独坐帐中,欲取酒压惊,却发现坛身釉面有细微裂纹,走向过于规整,不似自然形成。

    他执刀轻刮,釉层剥落,露出底下刻痕。

    目光扫过那七组坐标,他瞳孔骤缩。

    当即召来亲兵,以“例行核对”为由调阅七塔轮值簿。

    前三塔无异,第四至第六亦合规,唯独第三塔——一名唤作周勇的兵卒,竟连续九夜当值,且每夜皆在子时交接前后独自巡岗半个时辰。

    不合常理。

    当夜,裴照乔装成巡查校尉,亲赴第三塔。

    月光稀薄,塔影横斜。

    他藏身于废弃烽燧之后,静静等候。

    子时三刻,交接将至,那兵卒果然出现,衣甲整齐,却在递出腰牌时袖口微动——一枚鎏金令牌滑落掌心,虽瞬即收回,却被裴照看得真切。

    正面是禁军左营印鉴,背面……赫然是某亲王私玺图案。

    他没有现身。

    反而在次日清晨下令全军:“即日起,七塔统一举行‘锅盖警讯试演’——凡铃响三声以上者,视为敌袭预兆,须即刻响应集结,迟缓者,革职查办。”

    命令一出,众将不解,却无人敢问。

    回帐后,裴照独坐灯下,良久不动。

    烛火摇曳,映着他眉间深锁的寒意。

    他知道,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渗透。

    这是有人要在军中重构一套新的听令体系——以“金柝”为名,行“代命”之实。

    他提笔蘸墨,写下一道密令,字字如刀:

    “传令各哨:铃响即战,不必待诏。”

    墨迹未干,烛火忽爆,一星灯花坠落纸上,恰落在“战”字末端,燃起一线焦痕。

    窗外,风又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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