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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重聚
    未央宫,宣室殿。

    刘彻的怒火,几乎要将整座宫殿点燃。

    他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案几,竹简奏章散落一地。

    “废物!一群废物!”

    郭舍人连滚带爬地跪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陛下息怒!奴……奴真的尽力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尖细的通报。

    “启禀陛下,韩上大夫差人求见。”

    刘彻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重新坐回御座,脸上已是一片冰冷的死寂。

    韩嫣的小吏严武走进殿内,急忙叩首:“参见陛下。”

    刘彻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死死地钉在严武身上。

    “韩嫣呢。”

    “回陛下,大,大人尚在断魂崖。”

    “朕让你们查的人,有消息了么?”

    严武心中一凛,随即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悲戚与惶恐。

    “回陛下……奴……奴无能。”

    “打人与奴追查到,那卫氏女娘,似与人私奔,不慎……不慎失足,坠下了城西的断魂崖。”

    “如今,恐怕已是……尸骨无存。大人已在崖底搜寻……”

    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郭舍人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贴到冰冷的地砖上。

    刘彻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严武,那双深不见底的丹凤眼里,所有的情绪都褪了下去,只剩下一片空洞的,令人心悸的黑。

    那是一种,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却又无处发泄的,极致的死寂。

    良久,他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让严武,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是么?”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御阶。走到严武面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然是失足,那也是她的命。”

    “传朕旨意。”刘彻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厚葬。”

    他转身,重新走回御座,声音陡然变得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另外,彻查此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若真是失足,便罢了。若让朕查出,是有人从中作梗……”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严武那瞬间僵硬的脸。

    “朕,定要他为她陪葬。”

    断魂崖。

    失重感是冰冷的,要将她单薄的魂魄彻底吞噬。

    风在耳边呼啸。

    那不是巷陌间的穿堂风,也不是梅林下的料峭风。

    是来自九幽地府的嘶吼,刮得她魂魄生疼。

    崖壁上粗粝的岩石与枯瘦的荆棘,在她眼前飞速倒退,像一道道划破时空的黑色闪电。

    这一趟短暂的旅程,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画面,不是现代父母的脸,不是庆功宴上的虚伪,而是卫青那张在河边哭得撕心裂肺的,年轻的脸。

    青儿……

    阿姊,要食言了。

    她闭上眼,准备迎接身体被撕碎的剧痛。

    就在这一瞬间,胸口处,那枚始终沉寂的血玉,骤然滚烫!

    一道刺目的血色强光,自她胸口悍然迸发,如同一轮小小的血色太阳,瞬间将她整个人包裹。

    那光芒是温暖的,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属于上古神石的蛮横力量,强行抵御着下坠的冲力,也将她与外界冰冷的世界彻底隔绝。

    她的身体,仿佛被定格在了半空。

    紧接着,无数破碎的,不属于她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流,夹杂着爱、恨、怨、痴,跨越千年的光阴,狠狠冲入她的脑海!

    建元二年的春日,杏花如雪。

    他温热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耳廓,惹得她一阵轻颤。

    “喜欢吗?”他从身后拥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镜中的两人,亲密无间。

    画面破碎!

    阴冷的长门宫,陈阿娇披头散发,状若疯魔。

    “卫子夫!你这贱人!我咒你不得好死!”

    “册立卫子夫为皇后…”

    痛!坠落中,她的后背狠狠撞上一块凸起的岩石,剧痛让她几乎昏厥。

    但这痛,远不及另一个画面带来的刺骨寒意。

    椒房殿内,她唯一的儿子,太子刘据,为了保护她,起兵反抗,最终兵败自刎。

    血,染红了长安的街道。

    卫氏满门,牵连十万人的巫蛊之乱。

    椒房殿早已被掘地三尺!她独自一人,回到这空无一人的椒房殿。

    这里,曾是她荣耀的顶峰,如今,却是她绝望的坟墓。

    她拿起那支他亲手为她簪上的凤钗,那支她珍藏了一辈子的凤钗,狠狠刺向自己的心口。

    “刘彻,若有来世,不复相见。”

    不!这不是结束!

    血玉的光芒,再次大盛!

    破碎的画面倒卷而回,时光逆流!

    景帝后元元年的长安,一个同样叫卫荠的少女,在玉婵居中,对东方朔说。

    “先生,此玉既能换命,我愿以我此生,换她一世安稳。”

    是她。

    是那个在淮南王府,被凌辱至死前一刻,用尽最后一丝魂力,将所有记忆,所有不甘,所有嘱托,尽数灌注于这枚血玉之中的,刚烈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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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终于明白,那一句在脑海中反复回响的悲泣召唤,究竟是什么。

    “子夫,回来吧!代替我,活下去……”

    那不是请求。

    是血脉的传承,是灵魂的托付,是一个绝望的灵魂,对另一个自己,最沉重的,最后的遗言。

    “啊——!”

    卫子麸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那声音里,蕴含了两个灵魂,跨越千年的痛苦与悲鸣。

    两种人生,两种记忆,两种情感,在血玉的强光之下,被强行糅合,碾碎,再重塑。

    她感觉到了与刘彻初见时的心动,也感觉到了被他背叛时的刺骨寒意。

    她感觉到了卫青战死时的肝肠寸断。

    她也感觉到了卫荠走进淮南王府时的决绝与恐惧。

    极致的痛苦,几乎要将她的意识彻底撕裂。

    崖底,浓雾弥漫。

    一道血光,如流星般坠落,最终,悄无声息地,落入一片柔软的枯草丛中,再无声息。

    崖顶之上,刘嫖漠然地看着那片吞噬了生命的浓雾,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我们走。”韩嫣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狞笑,对着深渊的方向,轻蔑地啐了一口。

    一行人,扬长而去。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那片枯草之下,那枚血玉的光芒,正一点一点,渗入少女的四肢百骸,修复着她破碎的身体,也重塑着她崭新的灵魂。

    时间,失去了意义。

    意识,在无垠的混沌中漂浮。

    没有光,没有声音。

    只有翻江倒海的记忆,一次,又一次,冲刷着她脆弱的魂魄。

    “我是谁?”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电光,在黑暗中挣扎。

    “我是卫子麸。”

    是那个搏命挣来七百一十二分,却被命运一脚踹回两千年前的历史类状元。

    “我是……我是卫荠。”

    是那个在淮南王府的污秽与黑暗中,被活活折磨至死,连一口干净气都未曾吸过的,无辜少女。

    “我是……我是卫子夫!”

    是那个站在权力之巅,母仪天下,最终却被自己深爱一生的男人,逼得在椒房殿内拔钗自尽的……大汉皇后!

    三个灵魂,三世人生!

    此刻,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撕扯,揉捏,试图碾碎成一个。

    “不——!”

    属于卫子麸的现代灵魂,在意识的最深处,发出凄厉的、本能的抗拒。

    她不要!

    她不要那些蚀骨的痛苦!

    她不要那份被挚爱之人背叛的万念俱灰!

    她更不要那丧子之痛的肝肠寸断!

    她只是一个过客!一个被血玉绑架至此的倒霉蛋!

    她要回去!

    回到那个有空调,有网络,有父母,虽然充满算计却至少安全的时代!

    然而,另外的灵魂,没有给她任何退路。

    那不是掠夺。

    更不是吞噬。

    那是一种,带着血与泪的,决绝的灌注。

    “子夫,别怕。”

    那个属于十七岁少女的声音,不再是温柔的包裹,而是一声决绝的命令,在她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我替你痛过了。”

    “我替你绝望过了。”

    那些属于卫荠的记忆,化作最锋利的刀。

    指尖拨动琴弦的清雅,变成了被粗暴拖拽时,指甲断裂的剧痛。

    笔墨在宣纸上游走的韵律,变成了在污泥中挣扎时,满口的血腥与屈辱。

    还有……

    “子夫,活下去……”那不是请求。

    是遗言,是诅咒。

    更是卫荠用她最后的魂力,打下的,永不磨灭的烙印。

    紧接着,属于皇后的记忆,更加汹涌,更加暴烈!

    她看到了刘彻。

    看到了他初登帝位,为董仲舒的天人三策改革,在朝堂上舌战群臣的意气风发。

    看到了他深夜灯下,因边疆战报而紧锁的眉头。

    也看到了他,在长门宫外,那冷漠决绝的背影。

    他的雄才大略,他的自私凉薄,他的深情缱绻,他的冷酷无情。

    爱与恨,像两条剧毒的蛇,疯狂地撕咬着她的灵魂。

    “接受她。”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是她自己!是那个在椒房殿内,亲手终结了自己一生的,卫子夫。

    “接受我的荣耀,你才能站上朝堂。”

    “接受我的才情,你才能在后宫立足。”

    “接受我的痛苦,你才能看清所有人的脸。”

    “接受我的恨,你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卫子麸的意识,在三股力量的撕扯下,终于被碾成了齑粉。

    抗拒,消散了。

    挣扎,停止了。

    混沌之中,一点灵光,重新凝聚。

    “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

    “我们,本就是一体。”

    “从今往后,世上再无卫子麸,也无卫荠。只有一个,完整的,活生生的,卫子夫。”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