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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对赌
    永巷。

    死气沉沉。

    那句“请陛下与我等一同留在永巷”,像一道惊雷,悍然劈开了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庭院。

    风从被劈开的门洞里灌入,卷起卫子夫鬓边的一缕碎发,拂过她苍白却毫无血色的脸颊。

    刘彻的目光,穿过摇曳的火光,死死地钉在她身上。

    那双眼睛里,没有邀宠,没有试探,更没有一个将死之人该有的恐惧。

    是阳谋,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阳谋。

    她不是在请求。

    是在下注。

    用她自己,用这满院宫人的性命,用他这位大汉天子的安危与声誉,做赌注。

    赌他敢不敢接。

    赌他,是不是一个只懂得在宣室殿内运筹帷幄的懦夫。

    刘彻笑了。

    那笑声发闷,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发出的第一声低吼。

    “卫子夫。”

    他一字一顿,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在齿间碾碎。

    “你凭什么觉得,朕会答应?”

    卫子夫解下了脸上那块早已被汗水浸湿的布巾。

    她的脸庞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神却平静得可怕。

    “陛下若走,明日,永巷尽墨,是奴婢防疫不力之罪。”

    “而您,”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扎进帝王最在乎的软肋,“是临阵脱逃,弃满巷宫人生死于不顾的君王。”

    她微微抬起下颌,迎着他那几乎要将人焚烧殆尽的目光。

    “陛下今日留下的,不是性命。”

    “是君王的信誉。”

    “是您日后,一言九鼎的根基。”

    刘彻脸上的笑意,寸寸敛去。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一朵需要他庇护的解语花。

    他要的,是能与他并立于悬崖之侧,共笑万丈深渊的疯子。

    “好。”

    一个字,如巨石落地。

    刘彻猛地转身,面对身后那些早已噤若寒蝉的太医与禁军。

    “传朕旨意!”

    天子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在死寂的永巷上空轰然炸响!

    “御驾行辕,设在永巷之外!”

    “朕,要亲眼看着,这时疫,是如何被根除的!”

    满场死寂。

    天子以身为饵。

    他疯了!这个皇帝,跟着那个女人,一起疯了!

    “再传旨!”

    刘彻的目光如冷电,直直射向羽林卫的统领。

    “命卫青率羽林卫三百,将永巷内外,给朕围个水泄不通!”

    “任何人,不得擅入!违令者,格杀勿论!”

    名为隔离,实为保护。

    他用最霸道,最不容置喙的方式,回应了她的豪赌。

    永巷,自此成了一座孤岛。

    一座,独属于他与她的,风暴眼。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乌鸦,一夜之间,飞遍了未央宫的每一个角落。

    *********

    椒房殿。

    “哐当!”

    一支赤金嵌红宝的凤钗被狠狠砸在光可鉴人的妆台上,滚落在地,发出刺耳的悲鸣。

    “他疯了!”

    陈阿娇双目赤红,死死攥着心腹宫女春陀的胳膊,尖利的指甲深深嵌进皮肉里,却不自知。

    “为一个贱人!他不要命了?他不要祖宗的江山了?他眼里还有我这个皇后吗!”

    馆陶大长公主端坐于上首,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早已是一片铁青。

    刘彻这一手,不是宠幸。

    是宣战。

    他将自己和那个叫卫子夫的贱婢,用一道圣旨,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从今往后,谁想动卫子夫,就是想咒他死。

    “阿母!”陈阿娇像一尾被抽去脊骨的鱼,软软地扑到馆陶脚下,声音尖利而破碎,“您去求皇祖母!您去求她,把那个贱人……”

    “够了!”

    馆陶低喝一声,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烦躁与无力。

    她看着这个除了嫉妒撒泼,便再无半点脑子的女儿,第一次感到,自己或许真的押错了宝。

    “现在,不是动她的时候。”

    馆陶的眼中,闪过一丝毒蛇般的狠辣。

    “他想演一出君臣同心,共度时艰的戏,我们就让他连戏台都没有!”

    她凑到陈阿娇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在吐信。

    “告诉下面的人,眼睛都给本宫放亮点。”

    “永巷里,不许有一粒米,一根柴,一片药,流进去。”

    三日后,永巷。

    在卫子夫近乎铁血的手段之下,最初的混乱与绝望,被强行压制,转化为一种近乎麻木的秩序。

    所有还能动的人,被她分为了三组。

    一组照顾病患,一组清理污秽,一组熬药烧水。

    用皂角反复洗手,成了比天还大的铁律。

    “子夫阿姊!第一批按方服药的人,热度降下来了!”一个负责照料的小宫女匆匆跑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狂喜。

    莫姑姑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光。

    卫子夫的脸上,却看不到半分喜色。

    她走到角落,拿起一截记事用的木炭,声音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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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进来的那天,带了多少柴?”

    “回阿姊,够十日之用。”

    “今天送来的呢?”

    “采办处的人说,拉车的马惊了,一车的木炭……全都洒在了路上。”莫姑姑低下头,声音艰涩。

    卫子夫在墙上,轻轻划下了一道。

    “果然。”

    第五日。

    一个曾被所有人都认为必死的宫女,颤巍巍地,自己走出了病房。

    永巷之内,爆发出雷鸣般的,压抑了太久的欢呼。

    希望,像一丛坚韧的野草,终于从绝望的石缝里,探出了头。

    卫子夫站在庭院中央,看着那一双双重燃生机的眼睛,心,却在一寸一寸地,往下沉。

    她走到莫姑姑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

    “姑姑,我们的盐,还能用几天?”

    莫姑姑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省着用……最多……最多三天。”

    没有盐,她那套最有效的“口服补液盐”疗法,就是一句空谈。

    “药呢?”

    “也只剩下三天的量了。”莫姑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太医署那边,被武安侯亲自盯着,说所有药材都要经他一道道过目,等手续走完送进来,我们……我们早就……”

    卫子夫的目光,越过高高的宫墙。

    远处那顶明黄色的御驾行辕,在血色的夕阳下,像一头沉默的,冷眼旁观的巨兽。

    刘彻。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陈皇后在用“断供”这把钝刀,一刀一刀地,凌迟着永巷里所有人的性命。

    而他,在用“旁观”这根绳索,一点一点地,收紧套在她脖子上的绞索。

    他在逼她。

    逼她低头,逼她求饶,逼她彻底沦为他手中最听话,最锋利的那把刀。

    耳边的欢呼声还在继续,却显得那么遥远,那么刺耳。

    这些人,因她而生出希望,也终将因她,而死于绝望。

    她不能退。

    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卫子夫缓缓闭上眼。

    再睁开时,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求饶?不!

    这场赌局,既然是她开的盘,那就要由她,来定规则。

    “莫姑姑。”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这位在宫中沉浮了几十年的老宫女,心头猛地一震。

    “去,把那几个已经退烧、能下地走路的宫人,都带到最靠近禁军防线的地方去。”

    “让她们,就在那里,清洗便桶,处理污物。”

    莫姑姑大惊失色,几乎要失声。

    “丫头!你这是做什么?!那里风大,她们的身子才刚好,会复发的!”

    “而且……而且那污秽之气,若是冲撞了陛下……那可是大不敬的死罪啊!”

    卫子夫笑了。

    那笑意冰冷,像冬日里最锋利的那片冰凌。

    “姑姑,陛下不是想亲眼看吗?”

    “我就让他,看个清楚。”

    “让他看看,他想保的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也让他看看,我们,还能活几天。”

    “莫姑姑。”她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

    “您还记不记得,入宫时,平阳公主曾赏过我一支金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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